萧琰戴上面具, 出了大观院。她心中烦闷, 出了院子便折身往北。她记得北面有个小林子,种了十几株千叶桃树。她想去桃林里散一散。
桃林外面有个小亭子。萧琰远远看见亭子时, 却止了步。
亭中已有一道纤细人影,侧身面对桃林坐着。亭栏边, 垂手立着一位婢女。
萧琰正犹豫是否继续往前时,对面那婢女已看见了萧琰,轻“啊”一声, 对亭内道:“五娘子,有人来了。”
那女郎闻声望过来,轻柔的声音道:“可是萧十七郎君?”
萧琰看见她的侧影时就已经认出来了, 是魏将军和马夫人的次女, 魏家五娘魏子静。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时, 美丽得就像一幅江南的画。
将军府的小娘子她都见过, 因为和魏将军一家逛园子、打木射, 还有几次“便宴”, 都和几个小娘子照过面。这个魏五娘很安静, 不像她的妹妹们活泼爽性, 但她的容貌气质极出挑, 让人不注意都难。但萧琰关注她,却是因为发现四哥多看了她几眼。
这个“多看”并不明显, 但萧琰正在烦恼“阿兄会纳妾吗”这件事, 出现在四哥周围的小娘子她都会提高警惕, 这一警惕就发现了四哥这点细微的关注。她顿时感觉不好了, 就想找机会给姊姊说道说道。但从她们住进将军府后,沈清猗就没有和她独处过,萧琰根本没机会提。这两日愁煞她了,加上感觉沈清猗对她的疏离,心里越发郁结。
她心情不好,就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位魏五娘子。
应了一声道:“不好打扰五娘子,我先离去了。”
“十七郎君,请稍候。”
萧琰止步,回头望去。
魏子静步下亭子,袅袅婷婷的走过来,立在萧琰四尺外,轻声道:“十七郎君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萧琰惊讶挑眉。
魏子静安静的看着她,目光里没有好奇,也没有宴上那些小娘子看她的热烈,安静得像坐在亭中看桃花一样,仿佛刚刚说出的要求是寻常。
萧琰斜眉,抬了抬下巴,“为什么给你看?不知道这很失礼吗?”她脸上可是有“疮疥未愈”的。
魏子静的声音柔细而安静,“因为,需要做一个决定。”
萧琰看了她一会。
千叶桃花树下她像一株玉兰,不争粉、不争俏,洁白,美丽,也有种众桃之外的遗世独立。
萧琰忽然道:“你不怕我满脸疮疥吓着你?”
魏子静的声音依然柔细安静,“不会。”
是不会吓倒,还是不会满脸疮疥?萧琰忽然觉得这个魏五娘很有意思。
她又看了她一会。
萧琰目光陡然明亮,却挟着锐利,让人感觉那明亮不是琉璃的光亮剔透,而是刀锋的寒芒闪光。
换作一般的小娘子,即使不被惊吓,也会寒栗一下,或惊悚退步。
但她仍然平静安谧,美好的如一幅画。
萧琰忽然直直向她走过去。
魏子静立在那里,安静不动。
萧琰近到她身前一尺时,脚步忽然一侧,越过她往前,走出一步后转过身来,背对亭子。
她抬手解下面具。
那一刻,连桃花都安静了。
人说月下看男人,灯下看女人。
魏子静却觉得,夕阳半照下这张脸比月下灯下美人都更让人失魂。
她轻轻叹息,“十七郎君还是戴上面具为好。……这疮疥,果然让人害怕得紧。”
萧琰咳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这女子果然有意思。
魏子静轻叹,“知道了。”
萧琰感觉她说的这个“知道”是对应她前面那句“需要做一个决定”。
“你知道什么?”她忍不住问。
魏子静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如纯墨点漆的一双眼,有着最纯正的黑色,却如琉璃般净透又清亮,又如山谷的清泉澄澈不染世间尘垢,让人想拥有……她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只是明白了一件事。”
萧琰道:“那你决定了?”
魏子静道:“决定了。”叠手按衣衽行一礼,“多谢。”
萧琰嘴唇动了动,仍是没问她决定了什么。
魏子静又行了一礼,经过萧琰身边时,脚步一顿,轻细一句道:“十七郎君这样的,会让很多女人伤心啊。”而她,不想做其中一个。既然得不到,一开始就不要动心。
萧琰疑惑:这话什么意思?
她想了一会,抬头看着树上的桃花,右手摸着左手腕上的五色丝绳,神色变得怅然。
……
天色渐黑。
屋里落地擎灯和鎏金烛台明亮,萧琮和沈清猗埋头案前,各做各事。
萧琮在写巡军记录,沈清猗在翻阅军医制度文书。这是萧琮昨日巡军带回,说让她“明察秋毫一下”,典型的萧琰语式,沈清猗听了就笑,却又有涩意。萧琮请她看看,沈清猗这会得了闲就看看。
萧琮这个“看看”,当然不只是看看。
父亲认为清猗的医道是走偏锋而利,萧琮也认同妻子在针术和寒症方面除孙先生外,世间无人可及,在治“未病”上也是大医,然和父亲的看法有些不同,他认为沈清猗的医道很博,而不是偏。
但博可能是博大皆精深,也可能是博杂而精专,因为妻子并不刻意显现医术,萧琮尚不知妻子是哪种,然而不论是哪种,一定是博学广知。
萧琮正是要借助她的博和广,以及明察秋毫的昭昭,对现行的军中医伤制度进行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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