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接一场的意外，让赵凤声不禁心生寒意。
凭他自己一人，斗不过贾家，斗不过张家，斗不过卢家，那些盘根交错的势力和恩怨，需要找师父答疑解惑，需要找亮子商量对策，于是没有回万林，而是直接回到桃园街。
破晓，鸡鸣，犬吠。
桃园街一如既往充满人间烟火气。
路过姑奶奶的院子，里面传来沉重跺地声。
透过门缝，能看到壮硕如金刚的周奉先光着膀子，正对着活动木桩玩起了推手，木桩修成人体形状，有手有脚有脑袋，头上放了一顶绿帽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吴少侯三个字。
插箭岭一战，让周奉先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和天下第一之间，还有不少差距，所以知耻而后勇，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誓要将那绿帽老王八的脑袋摁进肚子里。
冲门缝瞄了一眼，赵凤声会心一笑，走向十五号。
老爷子的大门从来不上锁，轻轻推开，熟悉的院落映入眼帘。
一道清瘦的身影坐在老槐树旁，闭目养神。
多日不见，师父又苍老了些，须发已然全白，唯有脊梁骨依旧笔挺。
赵凤声来到李玄尘旁边，轻轻喊了声师父。
李玄尘睁开浑浊的眸子，见到徒弟衣襟沾有血渍，慢悠悠说道：“挨了揍，跑来找大人告状了？”
赵凤声挠挠头，笑道：“哪能跟小孩一样呢。”
李玄尘问道：“谁出的手？”
从泰亨出事起，赵凤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后，李玄尘叹气道：“该来的还是会来，谁都躲不掉。少杰突然调到外省，我猜到不对劲，按照正常流程，一届都没干完，不可能会去别的省任职，可没想到贾家煞费苦心将少杰弄走，对付的不是他，竟然是你。”
赵凤声一惊，蹙眉道：“您是说，少杰叔的调离，跟贾家有关系？”
李玄尘抚摸着下巴胡须，轻声道：“十之八九。”
赵凤声倒吸一口凉气。
动用什么样的关系，才能把封疆大吏随意调换，贾家的能力有多恐怖？
怪不得能轻易指挥吴少侯来劫杀自己。
李玄尘带有愧意说道：“上一代的恩怨，最终要你来承受，长歌有愧于你，我也对不起你。”
赵凤声受宠若惊，急忙说道：“师父，你咋这么见外呢，师徒如父子，父债子还也是应该的，齐师兄还救过我一命，没有他，我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不就是贾家和吴少侯么，咱跟他干！”
李玄尘双手插入袖口，笑道：“勇气可嘉，实力差劲，你能对付的了吴少侯和贾家吗？”
赵凤声流露出凶狠神色，咬牙道：“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把老子逼急了，一把枪全给他们突突了！对了师父，吴少侯对我出手时，有人冲他开了两枪，您能算出来，是谁出手相救吗？”
李玄尘瞥了他一眼，“我天天没事干，尽算你那点破事。街坊们说，我能掐会算，能够尽窥天机，于奶奶要我帮她算算钱包丢哪了，隔壁媳妇要我帮她算算老公出没出轨，张老头要我帮他算孙媳妇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我这门槛都要被踏破，这一切，都是你惹的祸吧？”
赵凤声挺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早些年提过几嘴，这几年没有瞎说八道过。”
李玄尘轻声道：“再去省城的时候，把奉先带到身边，吴少侯那老王八仗着年事已高，把面子提前丢尽了坟里，有他在，你要小心提防。”
赵凤声点头道：“好。”
李玄尘又说道：“至于贾家……你触碰不到那个层面，我会让少杰去办，你只管收集线索。”
赵凤声问道：“会不会让少杰叔为难？”
赵凤声知道，师父和李少杰之间，关系不怎么和睦，否则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面，顶多派儿子来看看爷爷，老爷子对外声称李少杰工作太忙，只有家里人才清楚，这爷俩八字不合，天生凑不到一块。
李玄尘哼了一声，说道：“你刚说过，父债子还，李家的恩怨，不应该长子出面吗？他已经袖手旁观了大半辈子，是该出一份力了。”
外地大员朝京城伸手，难免会有许多顾忌，可见老爷子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把恩怨一并了清。
“我去睡个回笼觉，你去忙吧。”老爷子袖子一挥，下了逐客令。
赵凤声答应一声，出去将大门掩好，点了一根烟。
在师父面前，赵凤声从来不抽烟，不酗酒，不说脏话，这是赵家的家风，也是对老爷子的敬意。
水池荡起涟漪，赵凤声蹲到池边，盯着里面的鱼儿露出微笑。
里面的锦鲤越来越大，远比他小时候偷的那几只肥硕，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淘气孩子捞走，或烤，或煮，变成一顿美味。
抽完烟，赵凤声洗去手上污垢，并将沾有血迹的衣服脱掉，扔进了垃圾桶。
他要回家，不能让儿子女儿闻到血味。
在外面甭管如何血雨腥风，到了家里，他要当一名干干净净的父亲。
赵凤声怕时间太早，打扰孩子睡觉，于是一口气待到八点，直至太阳完全升起，才敲响了房门。
两个孩子从睡眼惺忪变为惊喜，欢声笑语响彻在八条十二号。
左边用胡茬蹂躏安安柔嫩小脸，右边跟燕雀掰着手腕。
这一刻，赵凤声心里无比安详，一如这条存在半个世纪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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