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未落入西山，李壮已经回到家门口，抹去脸上豆大的汗珠儿，大笑着推门进去。
下午在邻村孙屠夫家帮忙盖房子，按理说他的晚饭要在孙屠夫家里吃，不应该回来这么早。
赵娘子掀开布门出来，抬头看了看天：“怎么就回来了？吃过饭没？”
李壮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嗓门非常大，眯着眼道：“咱们家铮小子今天可风光了，哈哈哈哈，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叫人通知我回来！”
“通知你回来干什么？”赵娘子哼笑，“看来你是听到消息了，我们家捉了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鱼。”
李壮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双眼亮起来：“当真有几十斤重？快带我去看看。”
赵娘子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语气有些讽笑：“没得看了，早就煮着下肚了！这鱼不是铮小子打的，自然轮不到咱们处理。”
李壮皱眉：“不是铮小子打的？”
“说出来你只怕不信，”赵娘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李壮耳边，朝西屋方向努了努下巴，“我原以为屋里那天天要肉吃的哥儿是个什么活都干不好的病秧子，谁知道他水上的本领好着了，把铮小子给比下去了，那鱼是他跳到海里捉上来的。”
李壮瞪大眼：“那鱼不是铮小子捉的，是那瘦不拉叽的蓝翎捉的？”
赵娘子点头，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始末细细讲来，包括蓝翎从大鱼嘴里取出一只活妪奇的过程。
李壮听到妪奇，惊得眼珠子都直了，跑过去亲眼看到了一只活着的妪奇，这才相信赵娘子所言非虚。
“那鱼当真有木桶大？”
“一点也不夸张，鱼身子刚好卡在木桶里，你看看这鱼尾巴就可以想象到了。” 赵娘子指了指角落里那把扇子大的鱼尾巴。
李壮咽了咽口水，“蓝翎两顿就把那鱼吃完了？”
“不是两顿，”赵娘子伸出一个手指头，“是一顿吃完。”
“好家伙！”李壮笑出声，“就是有金山银子，只怕用不了一年，也得掏空了。”
赵娘子叹道：“谁说不是！我算是摸清了那哥儿的性子，不像是撒谎的人，你得空帮他打听打听一个叫牵牛岛的地方，他说他家住牵牛岛，总不能让他一直住在咱们家。”
“铮小子识得的人多，也比我会说话，你让他去打听。”
“指望他？黄花菜都得凉。你那兄弟如今可是成人了，魂都不知道丢哪儿，依我看就算他知道了牵牛岛，也不一定情愿把那小哥儿送走。”
“我兄弟的人品我信得过。”李壮无所谓地摆手，没把妇人的话放在心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爽郎地笑起来，眼睛眉头全挤在了一块，明显心情很好。
赵娘子推了推他的胳膊，纳闷地望着他，“你傻笑什么？”
“我为我兄弟高兴呗，”李壮说着又扫一眼赵娘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咱们家铮小子把葛七给办了。”
赵娘子愣了愣，心里涌起一丝侥幸：“哪个葛七？”
“就是那个整天斗鸡走狗的恶霸呗，还能是哪个葛七？外面早传得沸沸扬扬，我也是听王大郎说的，葛七带着几名流氓跳到咱们家渔船上抢那条大鱼，结果鱼没抢到，反被铮小子给治住了，听说还跪下喊大爷求饶，哦对了，还写了什么保证书来着，我找铮小子问问去，他人呢？”
赵娘子皱着眉头站起，眼里露出明显的担忧，“葛七财大势粗，向来在村里横着走惯了，铮小子也真是的，怎么就撞到了他的头上？万一他报复咱们家，可怎么办？”
“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他报复个鬼！”
“说得倒轻松，葛家大郎是在县衙当差的，又是县太爷的心腹，咱们拿什么跟葛七斗？总不能只凭一个理字就完事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铮小子占着理，可人家官字两张口，当真硬碰起来，总归咱们家吃亏！”赵娘子哎呀一声，急得直跺脚，“这事不行，你赶紧去王屠夫家买两斤肉，我领着铮小子给他赔不是去。”
“赔个屁！这事铮小子做的没错，就算要赔，也是他葛七提肉来咱们家赔礼！”
赵娘子急红了眼，嗓音也尖利起来，“你不听我劝，迟早有麻烦事。”
“怕什么，那葛七要是敢阴着使套，我就一刀砍了他，大不了吃官司！”
“你、你是不顾我的死活是不是？”
“你哪只眼看到我不顾你的死活了？”
……
李铮担着水进屋，早在门口他就已经听到哥嫂的争吵声了，此时望见赵娘子一个劲地抹眼泪，李铮也脸红脖子粗的，猜想他们肯定是为自己与葛七的事情吵架，将手中的两桶水倒进水缸，放下扁担走到院子里来。
李壮朝他挥挥手，笑道：“铮小子你来得正好，快与我说说那葛七下跪的事。”
赵娘子气冲冲地抹去眼泪，背对李壮而坐，闻言转过身来望着李铮，明显在等着听他说。
李铮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只字没有提蓝翎，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血书递给李壮，“这里有他的签字画押，我想他应该会忌讳几分。”
李壮接过血书，正着看了看，又反着瞥一眼，随手扔给李铮，“我不识字，你快给我念念。”
李老爹在世时，家境比现在好很多，李铮也因此上过几年学，后来李爹病死，哥哥李壮又娶亲成家，度日就艰难了，再没有闲钱读书。
李铮于是念出血书上的内容：“从今以后，我葛七和李铮的仇怨一笔勾销，葛七发誓绝对不会找李家任何一个人的麻烦……如果我说话不算话，就让我葛七不得好死。丁卯年四月二十八日。”
李壮拍掌大笑：“有这封血书在，量他也不会说话不算话，自己打自己嘴巴！”
赵娘子看一眼李壮，心知说什么也不管用，心事重重离开。
兄弟两又闲聊一会儿，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李铮从木凳上站起来，朝西屋而去。
西屋里，一个装满水的浴桶摆在房中央，地面湿/漉/漉的，显然是被溅出来的水花打湿。
李铮望一眼四周，没有发现蓝翎的身影。
眉头微微皱了皱，突然发现浴桶里的水位变高许多，连忙走到浴桶边探寻一番，这才松一口气。
蓝翎整个身子全部沉在浴桶水底，湛蓝的尾巴一动不动地弯曲着，鼻子里时不时冒出几个小气泡，红润的嘴唇微微半张，眼皮已然合在一起，只有那头水藻般的墨发随着水波轻轻晃荡。
小人鱼显然在浴桶底睡得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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