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散步回来,自己院中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小厅的红木坐椅被人搬出来,倚在合欢树下,杨临风坐在椅子上,手上玩弄一根细细的柳条,自然也是院中折的。
见她来了,微微致意:“雨浓姐姐。”
她娘家姓戴,雨浓是未出嫁时的名讳,当初家破人亡卖入官宦人家为奴,一直未改。与丈夫初识之时杨临风便这样称呼,正式入门方规规矩矩叫一声嫂子。
“二弟如今声势正劲,果然是换了个人。”
“人还是那个人,如同雨浓姐姐你,十年过去仍是性子不改。”
她遣走身边的人,无视小叔子咄咄逼人的气势:“就算死了,我也是你嫂子,十年前你大哥迎我进门,从此以后我便是杨家人,长嫂如母,直呼名讳算是失礼,言语轻佻更是不敬。”
“是么?”他气定神闲:“那要看你配不配做杨家人。”
四目相对,她冷笑一声,自觉事出有因,杨二不是那种光打雷不下雨的人,突然出现定然十拿九稳,要挟还是威逼?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唯一值钱的就是这条命了。
“二弟,好好的,何出此言呢。”
“十年前爹曾断言,你只贪图大哥的地位家产,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大哥生平第一次顶撞父亲,成亲那日喜轿拦着不让进门,那番情景依然记忆犹新。”
“我爱不爱你大哥,这世上只有你大哥自己知道,待我当着他的面儿替你问一问如何。”
他毫不接招:“有些话,也该当着大哥的面儿说说。”
“哦?”
“身为长嫂不顾礼教,与他人私通生子,杨家蒙羞,大哥脸上可还有光?”
她一向淡然自若,闻言顿时沉来脸来,声音都变了:“荒唐!”
等着脏水泼来,没想是一盆毒汁,沾边就烂的致命污蔑,名节一事关乎生死,说出的话覆水难收,但最好可以打包塞回造谣者的嘴里。
“陈记药铺的掌柜说,有一年冬天你的贴身丫鬟领着位郎中进玉风堂诊脉,末了开了方子,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前去抓药,那药……是妇人堕胎所用。”
“胡说八道。”她抬起头,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假使大哥知道了,疯的是他罢。”
赏雪带人诊脉确有其事,遣易岭抓药也确有其事,若非杨临风提及早已忘得干净。本是小事,为何突然挖出来做成一支长矛,戳在心口使人毫无还手之力。所谓诬陷从来不是莫须有,而是半真半假有意掺杂,那么真实可靠又细节逼真。
“面对人证,大哥会相信么?”
“早知你不地道,原来还是个二皮脸。”
“我是什么不重要,你行为鬼祟令家族蒙耻,大哥这顶绿帽子戴得好正呐。”
“这么说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他丢去手上的柳条,似笑非笑:“好好的,为何干涉我和薛子赫的恩怨?只差一步就能扳倒他,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多久?他是外人,我的亲嫂嫂竟然为了外人当众让我下不来台。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大哥为了玉风堂,大哥抹不开情面,我能,而你任由别人摆布,坏我好事。”
“人活一世,为一己之私没什么不对,何必去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了怀风,我必须保住他的羽翼,二弟你一表人才,何必做那些无耻勾当,落得斯文扫地。”
“一表人才?”他冷笑连连,抬首望了很久从枝叶中透出的光:“十年前爹让我暗度陈仓,光彩荣耀都给大哥,而我……就算再有才干,也是众人眼中的窝囊废。我也姓杨,也有统领江湖的本事,只因他是大哥,就要一辈子活在他的影子里。”
不甘心很正常,所以才在他立下大功之后委以重任,权位与薛子赫一字并肩,尽力弥补过往的一切。听这弦外之音好像不止不甘心,大有吾可取而代之的意思。
女子不安于室,男子不安于朝,都是大大的祸害。
他已经手握大权,一个堂主的位子,真的连手足之情也不顾了?算起来,这厮今年三十有二。男子三十而立,该立的时候蹲着,像话吗?
诬陷通奸这么恶心的杀手锏都亮出来,等同彻底撕破面皮,话说得敞亮是根本不怕她传出去,传了又有谁信。
“今后薛子赫的事我不会插手。”
“识时务,俊杰也。”
他得到想要的,十分满意地离去,回去凳子还没坐热,手下飞奔来报,夫人在家中自尽了。
刚才还好好的,纯属误传罢?
眼见为实,他遣人核实消息的心思都没有,亲自折回去,只见原先清净的小院乱成一团,丫鬟们有端盆打水的,有拿衣服穿戴的,几个小厮合力将棺木抬进屋中,没人发现多了一位袖手旁观的不速之客。
“二公子好清闲。”任适秋从厢房闪了出来。
“听说夫人出事了。”他茫然四顾:“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哦,你不知道?”
“我又从何得知。”
“方才夫人的贴身丫鬟告诉我,一个时辰前你来过这里,之后她便衣冠不整地服毒自尽。”
这个女人为什么自杀只有老天爷知道,杨临风只想指着这些质问的人骂一声荒谬。也许自觉被人要挟没有活路,也许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也未可知。自己离开时她衣冠挺整的,至于为何突然不整,鬼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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