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埋骨荒野无人问津,一个苦守寒室坐以待毙。我原先尚可理解这种古怪的逻辑,现下却是怒不可遏,道:“你要死自个儿死好了,为何要四洲列国八荒六合为你陪葬?”
荣余偏过头,认真地瞧着我,半晌,“扑哧”笑道:“原来你知道。”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
三重天若是坍塌,整个九重天保不住不提,四洲列国必是生灵涂炭。最坏的打算,大概是天地重归于混沌。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荣余可是将这计策运用得炉火纯青。
若非三生老头告知我他那灶台下是建了两万四千年、受了两万年四千年滋养的祭坛,我怕是还当他伤心过度以致性情失常。
现下看来,伤心过度不假,性情失常不假,只是这两个词还轻些,怕是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荣余敛了笑容,认真地同我道:“成玉,你说什么是天地规则?凭什么历不过情劫便要神魂俱灭?我要这天地归于混沌,使有志之士重塑规则!”
我道:“那时你我俱不存在,怎知后来的规则比现下更好?”
荣余道:“是现行的规则害了琴思,我便要毁掉现在;将来的规则若仍不尽人意,自会有人再去毁灭。”
说理是说不通的,我叹口气,道:“我原是不愿告诉你的。事到如今,为了保命,也不得不说了。荣余,你便认定琴思死了么?”
荣余细细打量我的神情,道:“你莫要哄我。她若,她若没死——我亲眼见到的……”
我道:“倘若我告诉你,她只是投胎转世,成为凡人,你当如何?”
荣余身子一颤,咬紧下唇,怔怔地瞪着我。
我道:“我问你,你当初一连在柴桑山上住了两万九千年,日日拎着抢来的结魂灯在虚妄峰上转悠,那灯芯晃过几次光亮?许多的魂魄碎片都到哪里去了?”
荣余紧紧抿唇。
我道:“你抢了两位帝君的东西,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穷。你哪里知道他们两个早便背着你联手为琴思逆天改命,让她得以脱离妖体,成为凡人。哪怕百世轮回,只求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罢了!”
荣余失魂落魄地跌坐于地。
我添油加醋地配上旁白,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逢饮牛津,相对忘贫。”
荣余喃喃道:“你们瞒得我好苦!”
我道:“我们一则是怕你伤心;二则是怕你疯魇。至于琴思,怕是觉着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你们两个够苦了,孰对孰错也不好说,总归是有缘无分,不如早早撒手,反倒干净。”
“原来,一直以来,是我错了。”
有些过错可以弥补,有些错过却永远无法挽回。
我道:”你打算怎么办?”
荣余猛地站起,一掌击飞灶台,砖瓦石砾四溅,水磨石的地面龟裂,小茅屋立即瘫了一半儿。
我只来得及护住自个儿,探头探脑向震源一瞧,几丝光线投入黑黝黝的洞口,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黑莲花祭坛不住摇晃,“砰”地一声四裂开来。大殿底下源源不断传来回音。
而荣余安然站在震源,哈哈大笑,泪流满面道:“我好恨,我居然差点又毁了她一次。我要找到她。我要挽回过去。我要告诉她,我珍重爱情胜过珍重修行!”
我小心翼翼地问:“荣余,经过千百次的轮回,琴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琴思。模样性情皆变了的琴思,成为了凡人的琴思,也许是整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的邻居大娘,也许是碌碌无为便又圆滑世故的胥吏,她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你还会不会爱她?”
我私下揣度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该是:逝者已逝,我爱的琴思早便没了。缘分已尽,不必强求。
可问题换成:经过了千百次的轮回,琴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琴思。模样性情皆变了的琴思,成为了凡人的琴思,也许是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也许是娇矜华贵的一国公主,她有自己的情郎,自己的牵挂,你还会不会爱她?
那答案也许会是“她忘了我们曾经相爱过,可是我还记得。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是我偏要勉强。”
爱是什么?什么是爱?岁月如刀,残忍如斯。
琴思的转世,已然不是琴思。
我问的太刁钻,自己都想不出回答。
荣余仿佛突然被我灌顶一桶冰水,沉默了许久,道:“如果我爱她,哪怕她性子变了,模样老了,心里有别人了,我也始终爱她。”
我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去问水焰,她现在哪里。”
日后我同连宋讲起此事,连宋问我荣余是否找回了琴思,我道:“于我们而言,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荣余以为那是真相。等到他发现自个儿以为的真相皆是虚妄,也许那时他已然接受了虚妄。
如果他爱她,就算是她转世为平日里素日瞧不上眼的仙婢,他也会爱她爱得发狂。
而这,仅仅是因为对最初的琴思留下的执念。
也许,爱到最后,已经迷失了。谁也勉强不了。
紫琏后来成为梅花仙子,我虽是走的后门,却丝毫没有走后门的羞耻感,大概是东华答应得太爽快,导致我认为理所当然。
小插曲是,我们去地府之时,冥意还是在当他的轮回王。鬼卒在陈年旧簿里东翻西翻,终于拣出厚厚一摞册子,堆在案头如小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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