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坚出去了, 陆知梨趴在秦端的床沿边, 秦端一晚上难受也忍耐着, 却更加为难了陆知梨照看他。
起先秦端吐了苌坚半手的喉头血, 触目惊心, 叫人以为他这一遭是熬不过去了, 到了半夜高烧的时候, 苌坚又和陆知梨轮番照看他，摸着他额头的滚烫渐渐消退，才长舒了一口气, 知道这算是过去了。
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苌坚匆匆打水洗漱了一下，起码是把手上的血迹洗了, 而后与陆知梨说了一声, 就去前面了。
陆知梨熬了差不多整整一夜，后半夜虽说好一些, 但也没怎么睡着。
等秦端的气息平稳了下来, 她趴在一边,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知梨？”
秦端趴在床上, 陆知梨看见他醒了, 睁大了眼睛, 也顾不得身上沾满了血污凑了过来，手指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上，小心翼翼的怕惊到他, 怔忪道：“你真的, 醒了啊……”
静静地凝视他片刻后，又很不敢置信地笑了，带着劫后余生的意味：“我吓坏了。”
秦端仍然很是虚弱，有气无力的说：“怕什么，我若死了，你不正好自由了吗？”
陆知梨闻言怔了怔，突然埋头痛哭，秦端见状以为她是后悔了，道：“后悔了也没机会了，可惜我没死成……”
“你若死了，我又如何能活。”
“什么？”秦端眨了眨眼，长睫忽扇如蝶翅，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知梨泪流满面的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似乎想把他整个人刻入心里，嘴角生生扬起来，眼泪没入口中，说：“你若没了，我自然也活不得了。”
若是平日里，秦端兴许还要说上两句，比如，是不是怕他死了，就没人护着她了，可是对上陆知梨通红流泪的双眼，鼻子却微微一酸。
他扯了扯嘴角，强自笑了笑，趴在床上抬起手，抹了抹她脸颊上的眼泪，张了张嘴，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口拙，呐呐地说：“莫哭了，我都是胡说的，总不会舍下你的。”
这个陆知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已经被打磨的温柔的女子，尚且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气与青韧，他所铭记的，所情动的，又是哪一个。
“究竟是谁受苦受难，还要我来哄你吗，真是长不大。”
陆知梨的眼泪落下来，可只是在掉眼泪，她不敢看他浑身的伤，她不敢面对这样虚弱狼狈的秦端，他在她面前最是要面子，若非无奈，岂会发生昨日的境况。
秦端无奈，他呀，最无可奈何的就是陆知梨的眼泪了。
“你知不知道，你好多次都哭的很假，眼泪是真的，但也是假的。”陆知梨那点小诡计在他这里根本不够看。
陆知梨抬起头看向他，没有否认：“那你为何不拆穿我？”
“可我觉得，你愿意和我虚与委蛇，怕我，忌惮我，也算是心里有我一席之地。”秦端虽然满身疼痛，但也因此让自己维持在清醒的状态，絮絮低语：“即使没有了我，你也要好好活着，从前威胁你的那些混账话，是我错了，你不要听。”
陆知梨怔了怔，随后抿了抿唇，陷入良久的缄默。
秦端从前说他死了，陆知梨也要死，那时候的秦端满身戾气，现在却犹如褪去了所有伤人的刺，收敛起了冰冷的气息，变得温和柔软：
“很多人都要我死，更多的是都是豁出命杀我的，那么，你就做第一个为我活的人罢。”
陆知梨面对他炙热的目光，不得不开口点头应下：“好，我会为了厂公，好好的活着。”
“不，不对，不能说是为了我，”秦端下巴压在手背上，忽然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清缓地说：“你为了自己罢，别为了我。”
他知道自己喜欢陆知梨什么了，他喜欢她即使在那种窘境之下，也能够怡然自得的活着。
为了自己，活的才是真正快活，为了旁人，就是位极人臣，终其一生心上都负有累赘，不得安生。
我要你心无挂碍，我要你无我亦可活。
“嗯？”陆知梨这次有些疑惑了，以为秦端是疼得糊涂了，体贴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活了两辈子才想出来的道理，为自己活，才是根本。
他将脸埋入她的手心，先是叹息了一声，低低的说：“知梨，你得快快长大了。”
若是不能胜，就要死了，不能有一星半点的闪失。
陆知梨眼眶温热，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鬓边，秋日清晨的后背一片寒凉。
苌坚进来的时候，陆知梨才给秦端换了药，他正疼得直冒冷汗，被陆知梨轻轻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他忽然觉得，秦端当初想要的，应该是已经得到了吧。
“我先出去了。”陆知梨瞧见苌坚端着药，站在那里不说话，心知他可能是有要事回禀，说着就端起已经变成血水的铜盆，以及里面染红的棉纱走了出去。
眼见着陆知梨走得远了，苌坚才走了过来，秦端原本有些百无聊赖，见到他来了兴致高昂了一些。
“为何不说是我做的？”苌坚劈头盖脸的，就问了这么一句。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不懂。”秦端仰头笑了一下，懒洋洋地偏过目光去，拈着床帐边的穗子。
“难道我还不了解厂公吗，您这个人，连自己的命都拿来算计。”苌坚直勾勾地盯着他，幽幽地说：“我去问过了，叶景渊所说的王府长史，是我临走前出手击杀的，厂公当时不该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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