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后, 数十年的岁月变迁, 在这浩浩人世间, 不过是白驹过隙。
阿吉懵懵懂懂的, 一直五岁的时候, 他是跟着祖父和祖母身边长大的。
祖母是很讲究的人, 房间里摆了好多她的字画, 书房里是祖母最喜欢的地方，还养了小小的睡莲花，演武场则是祖父的, 爹说他的武功都是祖父亲自教的，以后爹也会教给阿吉。
祖父很强壮，可以把他挂在手臂上拎起来, 像是荡秋千一样, 爹爹他们都是担心他没大没小，会让祖父受伤, 只有祖母是说, 祖父从来不会带孩子, 不让他带着阿吉胡闹, 怕祖父没轻没重的弄伤了他。
祖父总是很乖的听祖母说话, 从来不会不耐烦, 点着头的说是。
后来，突然发生了些变化。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午后，金灿灿的照进了房间里, 阿吉趴在旁边看着祖母, 将红木箱笼里的衣服收拾出来，祖父在旁边坐着发呆，偶尔会伸出手去摸一摸，说自己很喜欢某一件。
祖母就笑，说祖父现在已经穿不了了。
衣服展开一件一件地放在塌上，又厚又软，迎着金光奕奕，阿吉高兴地在上面打滚，祖父看着看着，忽然不高兴了，把他推到一边去。
他恼火地瞪了阿吉一眼，瓮声瓮气地说：“谁家的孩子这么淘气。”然后把衣服抱进怀里，垂下眼皮，依旧没什么精气神，似睡非睡的。
祖母过来有点生气，把他搂紧了怀里摸摸头，说祖父：“你这是干什么，阿吉又不会给你蹬破，那么宝贝一件旧衣服干什么。”
阿吉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他只是觉得祖父有点和平常不一样。
但他年纪小，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祖父一直不说话，祖母拿他没办法，朝他伸出了手：“还是这个坏脾气，算了，把衣裳给我罢。”
“不给你们。”祖父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双目无神，固执地说。
“为什么不给啊？”阿吉窝在祖母的怀里，歪着头笑嘻嘻地问道，他猜这是祖父的宝贝，因为阿吉也经常把喜欢的糖和点心偷偷藏起来。
祖父一味地摇头，生怕有人来抢一样：“知梨做的，不能给。”
忽然，祖母不说话了。
阿吉正要抬起头，忽然有热热的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屋子里也会下雨吗？
他扬起脸，发现祖母哭了。
“祖母？”
祖母没有回答他，而是怔怔的望着一脸固执的祖父。
祖母问他：“为什么不给我？”
“这是知梨的。”祖父说。
当时的阿吉还不知道，那是祖母的名，他只是在想，原来是别人给的，那祖父是对的，可是祖父一直都和祖母一边的，这次不向着祖母了。
祖父这样做，祖母会不高兴的，又是不对的。
祖母松开了手，问祖父：“你记得我是谁吗？”
“嗯……”祖父缓缓地抬起头，双目浑浊，将她打量了许久，迟疑道：“我……不太知道。”
过了一会，祖父喃喃开口问她：“你是谁啊？”
祖母不理会这句问话，而是反问他：“你的妻唤作什么？”
“陆知梨。”祖父眼睛放出光彩，不假思索的回答。
祖母终于笑了笑，循循善诱地问：“那我是谁？”
“我不知道。”祖父打量了她一会，摇了摇头。
祖母瞬间洇湿了眼睛，阿吉从来没见过祖母这样难过的哭，在阿吉的心里，祖母永远是温暖的，而大人，都是不会哭的。
只有小孩子，才会哭。
这好像是他们独有的权利。
祖父仰头抿着嘴，看着祖母哭了好久，眼窝里浑浊的眼睛黯淡无神，忽然木愣愣地说：“别哭了。”
祖母如同抓住了什么，过来握住祖父的手腕，殷殷希冀地说：“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是不是，你说让我别哭了，你知道我是谁，啊？”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哭，我很难受，所以别哭了……”祖父忘记了方才的话，口中喃喃地重复着最后三个字，只会说，别哭了，别哭了……
可是，祖母的眼泪越来越多，好像是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
祖母看着祖父好一时，似是很生气，又很害怕惶恐，声音艰涩道：“你不能忘了我，秦端，你说来生会找我的，怎么能现在就忘了我……秦端，秦端，你不能失信，你说了不再骗我的！”
可是秦端，终究还是忘记了她。
他们尚未曾死别，便已经先被遗忘侵蚀了。
年幼的阿吉还不懂。
等到了晚上，爹终于回来了，爹每天都很忙碌，阿吉每次有事，都是晚上和爹说，这次也一样。
“祖父说，不知道祖母是谁，祖母就一直哭，爹为什么祖父不认识我们了。”阿吉也有点难受，他以为祖父是在和自己逗着玩。
“阿吉不怕，爹去看看。”
等见到祖父的时候，爹爹似是被抛弃的孩子，站在那里，无依无靠的，好一时回不过神来。
但是转过身对祖母的时候，爹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温声道：“舅母，我已经让人去请周大夫过来。”
那一夜，阿吉印象很深刻。
“祖母，您怎么了？”大夫来过后，阿吉看到祖母一直盯着窗户外头失神。
爹爹说，自己要出门两天。
“没事。”祖母将手里杏脯喂给他一块，酸酸甜甜的，温声说：“好阿吉，以后，要听话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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