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车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之后，陶贝才终于昏着脑袋到了工作的地方。这是夹在市区和村庄之间的一片土地，隔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制造工厂，而在距离那些工厂不远的地方，则伫立着几个大大的仓库。那个红色顶棚的、看起来最老旧的货仓，就是陶贝做搬运工的地方。
路过货仓时，他已经能听到里面的声音，有音乐声、聊天声，还有纸箱子和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等收拾好东西后以后，他也要加入到这喧闹的场面中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村子，而在那个村子里有一栋小楼，那就是他们的宿舍。去年被陶锋拎过来的时候，陶贝其实是很惊喜的。因为在那之前他为自己的吃住发愁了很久，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种工作还可以有员工宿舍。而且那宿舍看起来还不错，有一张大床，有足够的暖气，比他自己的卧室还要好一些。
他提着箱子上了二楼，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后没有人应，便自己用钥匙开了门。
门有些旧了，打开的时候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听起来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低语。这个屋子不大，但是足够塞下七个人，右侧靠墙排着三个铁制的二层架子床，左边则是那张双人木板床。右边的六个铺位已经堆满了东西，看来是已经被人占了，而左边的双人床则干干净净，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被褥和一件蓝色的工装。
显然，叔叔哥哥们提前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了他，就像上次来的那样。
他轻轻关上门，进去坐到床上，开始收拾他的东西。
双人床太大，他一个人在上面会心慌得睡不着，就把床分成两半，一边用来睡觉，一边则堆满了衣服来填充空间。他把游今送他的那一套放在最角落里，用其他的衣服挡上，又把日记本压在枕头下面，好让他在夜里梦到游今。
收拾好东西后，他换上工装，对着镜子整了整衣服，拿上钥匙出门。
这种工作不存在什么八小时工作制的安排，只要到了，那就要干活。至于干到多晚，那就没有定数了，全看订单多不多。
小跑了一会儿后，他很快就到了货仓，进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一个很照顾他的哥哥搬东西出来，于是他侧过身让路，打了个招呼：“刘哥好！”
被唤作“刘哥”的年轻人惊喜道：“啊小贝来了啊，等会儿啊，我先把这些搬了。”然后又向后指了指，说：“那儿一堆小的，你要不先过去吧。”
“嗯。”陶贝点点头，很听话地去了。
他年纪小，身体弱，刘哥通常都会把最轻最小的箱子留给他，所以他的工作要轻松很多。
吭哧吭哧搬了十几趟之后，刘哥终于暂时完成了任务，他靠在门框上，喘着气对陶贝招了招手：“哎，小贝！”
“哎！”陶贝怀里摞着两个小箱子，听见呼唤便跑了过去。
刘哥把他下巴抵着的那个箱子拿了过来，“东西都收拾齐整了？”
“嗯嗯。”
“床干净不？之前老杜扫了扫，我还没来得及检查呢。”
“很干净的。”
“那就行。”
刘哥把箱子递给站在大卡车上的人，又接过陶贝的另一个箱子送了上去。
“谢谢刘哥。”
刘哥摆摆手，拍了拍他的肩：“嗨，哥在这儿也没几天了，谢不了几次了。”
陶贝一愣，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看了看刘哥，刘哥似乎又比上次黑了些，他那紫/黑/色/的嘴唇上裂开了两道口子，黄白色的死皮粘连着，摇摇欲坠。
陶贝小声问：“你、你要走了吗？”
刘哥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左心口：“凑够钱了，回去做手术。”
“手术……危险大吗？”
刘哥一笑：“嘿，手术嘛，割开再缝上呗，能有多大危险。”
陶贝知道他这是在安慰他，可他却因此有了十分的难过。三分是因为刘哥要离开，七分是因为那昂贵又危险的手术。
待两人又没入到货仓投下的阴影中，陶贝问他：“那，什么时候走？”
“后天。”
陶贝心里颤了一下。他想，刘哥心脏痛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呢？
刘哥揉了揉他的头发，咧嘴一笑，露出了他那一口因长期服用被染色的药片而发黄的牙齿。“他们说明天晚上下了班一块儿去吃烤串，你也去吧，送送哥行不？”
陶贝艰难地点了点头。
“行了，干活吧。换了一批人，你都不认识，我去跟他们交代一声。”刘哥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正好是心脏所在的那一侧。
陶贝看着他走远了，在跟一个人说着什么，时不时地向他这边指一指，而那个人就仔细地认一认陶贝，然后点点头。这之后，刘哥又陆续找了其他人，拜托他们要好好照顾陶贝。
陶贝看着他瘦长的身影，突然有些想哭。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刘哥就已经在做这份赚不了多少钱的工作了，他说因为他嘴唇的颜色太明显，去哪里找活干都会被要体检报告，没有老板愿意要他这样严重的心脏病患者。就连这份工作，都是他走了关系又签了“生死契”才得来的。
刘哥没有给任何人联系方式，也没有告诉别人他的真名，他只说自己姓刘，除此之外隐瞒了关于他的一切。就好像，他并不打算在这世界上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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