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不知是运动场上发生了什么，观众席上的人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望着，没一会儿就全部冲了下去，簇拥着某个刚刚比完赛的运动员。游今四下望了望，周围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于是他倾了倾身子，先是说了声“没人了”，再轻轻地为陶贝擦去了汗水。陶贝闭着眼，乖乖让他擦汗，他的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让游今有一种想要咬上去的欲望。
“游今。”待游今擦完之后，陶贝小声叫他。
“嗯？”
“唔……”陶贝纠结了一会儿，“你看到我做的题目了吗？”
“看了几题。怎么了？”
陶贝失落地吐了口气，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校服。“是不是错得很多？”
也不叫错得很多，准确来说应该算是……没有一道是完全正确的。游今斟酌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这样的沉默就被陶贝理解为了默认，他恨不得现在就找个洞钻到地底下去算了。闷了一会儿后，他自暴自弃地问游今：“我是不是很笨？”
也不是笨，只是确实有点傻。游今心想。但他当然不能就这么回答，想了想后，他轻声说：“没有的，那些题目本来就不简单，做错很正常。”
“才不是……就是我太笨了。”陶贝喃喃道，“我什么都学不会。”
他一直缩着身子，脑袋几乎都要扎到臂弯里，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在这样明媚的阳光里显得异常可怜。游今坐过去一点，贴上了他温热的身体，借着校服的遮掩将他的手轻轻拉了过来，握在手掌里。
然后他像哄小孩儿似的，在陶贝耳边柔声道：“哪里笨了，我觉得贝贝很聪明。老师教的那么差，贝贝还学得这么认真，一点都不笨。”
虽然他这样安慰陶贝，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陶贝对学习确实不擅长。但究其原因，游今却觉得似乎并不能完全用智力来概括。
从相遇到相恋，这接近八个月的时间过去，他对陶贝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一开始他就觉得陶贝并不像一个已经十七岁的少年，他的想法和行为都仿佛是个小孩一样，单纯、直接、幼稚。他的“成长”好像都体现在了一切奇奇怪怪的方面，比如说对暴力与性的认知，可就算是从这些角度上来说，他的认知也是有着很大的偏差。
简单来说，陶贝似乎缺乏一种最为基本的教育。不是书本上的文字和公式，而是源自父母、老师、朋友的潜移默化的教育。如果把他比作一株禾苗，那这三者就是他的养料。可显然的是，他并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关怀，他缺乏生长的养分，只能自己在夹缝里忍受风吹雨打，久而久之，他便以为那些风雨才是他的营养。
他是一棵发育不完全的禾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力量。或许他的确很聪明，可在那么多年的黑暗时光里，却没有一个人给过他正确的、完整的教育。
在失去童年的同时，他也永远地失去了成长的机会。
游今握着他的手，恍然间，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令他不由得咬了咬牙。
“贝贝，我是不会骗你的。”他顾不上再看周围有没有人，就那么凑到陶贝耳边，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
“可我学不会。”陶贝顿了顿，声音里突然带了些明显的委屈。“我也……我也不知道学习有没有用。”
游今怔了一秒，突然后悔说起这个话题。陶贝说得没错，学习到底有没有用，对他来说还是个未知数。哪怕他高考真的考得很好，却也不见得能够有条件去上大学。在认识他之前，游今从来不知道上大学有什么难的，可现在他接触到了底层的世界，才知道原来对于某些人来说，学习的机会其实是一种奢侈品。
“当然有用。”思索了一会儿后，游今决定不要再让陶贝面对那么残忍的现实。
可就算他不说，陶贝自己也早就已经看到了他灰暗的未来。
“爸爸不会让我上大学的。”
“没关系，有很多种办法可以上大学，就算他不同意也没关系。”游今急切道，“你还有我。就算谁都不支持你，你还有我。”
陶贝终于抬起了头，他黑色的瞳仁被金色的阳光染上了一层棕黄，仿佛澄澈的琥珀，本应是如此干净的眼睛，却生生被过往的黑暗与未来的迷茫染上了一缕难以忽视的痛苦，像被困在琥珀中不得出路的飞虫。他的手指动了动，指甲刮在游今的掌纹上，横穿过那条断裂的生命线。
“不要。”他难得有如此笃定倔强的语气，却用在了这样的回答上。只注视了游今两秒钟后，他便就立刻躲闪开去。
“会拖累你的。”他垂下眼皮，用很轻很低的声音说。
远处的声浪汹涌而至，顷刻淹没了他们这脆弱的天地。人们的欢呼与呐喊聚成浪花，在春日里肆意拍打着游今的耳膜，听觉神经已经麻木，他没有从这混乱的欢乐中分辨出陶贝这句本就难以察觉的话，只能看到陶贝一张一合的薄唇。可惜他不懂唇语。
人潮涌来，一件件蓝白色的校服在游今眼前掠过，只片刻间，周围的台阶便又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从操场回来的学生。陶贝适时地挣开了游今的手，向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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