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虽然刻意表明一个委婉的态度,但文彦博、吴充却没有这么多顾忌,各自出列,断然说道:“臣等反对保马、市法二法之意甚明。”二人这一句话中,竟是对石越的委婉也颇有不满。
接下来便是王安石新党与文彦博等人唇枪舌剑,新党大谈二法之利国利民,可以为国家省多少开支,可以如何方便百姓;旧党则无非说君子不言利,为政在清要,二法事繁弊多,说不扰民,是自欺欺人,说到利国,则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之类。双方争执不下,一直辩到中午,也没有议出个结果来。石越只袖手旁观,不发一言。
赵顼听来听去,难下判断,只好宣布改日再议。
众人退出崇政殿后,因为轮到冯京轮值,石越便与冯京一起往中书省走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呼唤,石越回头一看,却是文彦博。当下连忙施了一礼,问道:“文相公有何指教?”
却见文彦博走近来,冷笑道:“石秘阁,指教不敢。只是石秘阁虽然有经济治国之材,风骨却不让人佩服。为人臣子的,若明知某事不妥,当以死谏,岂可以柔媚行之?”
石越见他语气不善,心里却也有几分气恼,暗道:“你凭什么来教训我?”脸上却只不动声色的说道:“文相公所言虽然有理,但是凡事过刚易折,刚柔相济,比起一勇之夫,更显难能可贵。何况若以保马法而论,保马法之弊虽然让在下顾虑良多,然而保马法之利,亦让人不能不心动。是非对错,我也并无把握。如果仅仅因为看到弊端,就断然否定,不敢有所作为,这种行为,似勇实怯,我也不能苟同。”他义正辞严的说来,顿时让文彦博哑口无言,连许多旁听的官员也暗暗点头。
冯京打圆场的笑道:“老夫刚才差点也误会子明了。想不到子明有此等胸襟。”他这话虽是夸石越,却也是给文彦博一个台阶,意思是你看走了眼并不奇怪,我也一样。
文彦博岂有不知之理,但石越话中讥他“不敢有所作为”、“似勇实怯”,让人听起来却很不舒服,当下只勉强抱拳道:“恕老夫孟浪了。”
石越微微一笑,答了一礼,说道:“哪里,文相公的风骨,也是在下所敬佩的。”
这番对答很快不翼而飞,传遍官场。赵顼免不得要感叹石越是个一心为国的臣子;而王雱却加深了石越是“伪君子”的印象。
2
五月三日,清晨。
一骑快马从万胜门飞驰而入,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汴京清晨的宁静,也给王安石送来了雪中之炭。
中书省今日正当王安石轮值,王安石一边默读着保马法和市易法条例,一边想着石越指出的那些可能出现的弊端。虽然口里不说,但是王安石对于文彦博说什么“君子不言利”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对于石越提出的一条条似乎亲眼目睹的弊病,心里却不能不引起警觉。在中书省讨论时,石越就多少提到过一些,但是远不如他在给皇帝的札子中说得那么详细——这让王安石对石越颇为不满。但不满归不满,那一条条的弊病,总让他心里不能踏实。想到这里,王安石不由看了一眼正在自己阁房阅读文书的石越:虽然低着头,可是白皙的脸上,和三年前初见相比,又多了几分坚毅与自信。王安石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年青人无论如何,也是一个真正的人才!可惜和自己不能同心协力。
正在出神之间,忽然有人匆匆进来,高声禀道:“相公,西北王韶有使者来了。”
他声音太大,顿时连石越这些在自己房中办公的人都听到了,无不抬起头来聆听。兵者,国之大事也。王韶来的消息,无论好坏,都是大事。
王安石心里一惊,问道:“快召进来,难道西边……”他最害怕的,还是西北军事失利,军事上哪怕小小的失利,也是略显文弱的大宋不能承受之重。
石越放下文书走了出来,笑道:“丞相不必担心,必是好消息无疑。”
众人都疑惑的望了石越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敢下此断语。王安石也问道:“子明又如何知道?”
石越笑道:“若是坏消息,沿路的州郡一路传一路,他们的消息肯定在王韶的使者之先,岂能等到王韶的使者都到了京师,各州郡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王安石听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略定心神,说道:“等使者进来就知道了。”
未多时,使者便被引了进来。他给王安石请个安,说道:“奉王总管令,递交奏表与相公。”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来,双手递上。
王安石接过奏折,一面观察使者神色,见他眉宇间有喜色,心里更加放心,说道:“你远来辛苦,先回驿馆休息,到时候自有人给你回文,不过你也别出驿馆,若有事要问,会有人来找你。”
使者答应一声,告退而去。
王安石这才回到案前,拆开奏状,见上面写着:“……臣已拓地一千二百余里,招附三十余万口。方整饬军事,引兵而西,破蒙罗角、抹耳水巴诸羌,指日可待,诸夷既破,瞎征可平……”
分明便是一个大胜仗!
王安石喜不自禁,笑道:“果然不出子明所料,我要立即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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