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调转马头,就欲离开此地。
龚叔想到在溪水村躺着的时光,有些唏嘘地叹口气。
当时他虽昏迷,但也不是全无知觉。隐约能感受到有人轻柔地喂自己汤药,虽从未听对方说过一句话,但也能察觉其温柔之性。
醒来后听那老婆子说起那哑疾姑娘,更是心有感触。见窗外草长莺飞,双马伴立,感叹那段时光是进了无上峰以来难得的清净.....
想到这里,龚叔内心一动。他一年过半百之人尚且内心波动,更何况是与那姑娘朝夕相对的少主?
龚叔忍了忍,正欲开口安慰对方,却听百里骁呼吸平稳,毫无波动,不由得失笑摇头:“是老夫愚钝了。”
百里骁回头:“为何?”
龚叔接着道:“上次您带她来见我,我观察您言行有变,以为您初涉江湖,被这温柔迷了眼.....如今其香消玉殒,老夫生怕您陷了这迷沼,如今看来您似不以为意。老夫就不用担心了。”
半晌,却没有听见回话。龚叔脸色微变:“公子?”
“您多虑。”
龚叔的心顿时掉回了原处,轻轻吁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不是不愿百里骁陷入这温柔乡。只是这逝去的温柔好似一把刀,能经年累月割去百里骁的棱角,陷入悲痛之时更会被磨灭了意志。
更何况峰主他......
龚叔摇头叹气。
山风呼啸,马儿嘶鸣。
百里骁的手从胸口收回,拽紧缰绳,衣摆似飘动的火焰,猎猎作响。
“驾!”
狂风呼叫,也许在此时,这世上最灵敏了耳朵都失去了作用。因此也听不见那近在咫尺的银铃声。
随着马背的起伏,被藏在最深的布料里,贴着心脏,一声一声,不断地跳动着。
*
百里骁回到了无上峰。
无上峰常年高寒、山势险峻,是易守难攻绝佳之地。
他一袭玄服,戴上了漆黑的面具。在面上被冰冷覆盖之时,他就不是沉默冰冷的“白潇”,而是狠辣无情的“百里骁”。
龚叔早早地被人背上山休息,他带着属下踏阶而行。越向上空气越是稀薄。无上峰分三个阶层。底层乃是普通峰众,中层是大多数高手,最高一层,是峰主之地。
几个属下很少来至最后一层,越向上越打着摆子,脸色越白。
但百里骁从小就在最高层长大,因此并无异样。直到来到最后一节台阶前,他吐出一口带着霜寒的气。
抬眼,便是漆黑的、张扬狰狞的宫殿,有如妖邪不甘的向上伸出的枯枝般的巨手,让人见之胆寒。
从殿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跪下!”
这低喝带着劲风,把几个属下冲击得面上一白,纷纷软了膝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百里骁身形稳若岩中苍松,他让几人先行告退,几人对殿内一拜,担心地看了百里骁一眼,勉强站稳相扶离去。
待这偌大的山峰只余他自己,一撩下摆跪在地上。
他身形瘦削,但脊背挺直,在偌大的广场衣衫猎猎,沉默孤绝。
身.下就是冰冷的地砖,在常年的山风吹拂中,裂出无数条缝。霜寒似乎随着那一条条缝隙,疯狂地钻入人的骨缝,牵扯人的筋脉,冻结人的丹田。
不过好在,他习惯了。
“你可知错?”
那声音随着风,四散飘逸,而又聚拢。低沉有如巨龙吐息,让人生畏。
百里骁的面色在日光下发寒,嘴唇微抿:“孩儿知错。”
面前突然一寒。一道风刃贴着他的脖颈划过。紧随而来的是一大团风,这风卷着雪轰然一声似野兽咆哮,蜂拥而来。
他眉目一敛,微微一侧身体,那雪擦过他的左胸口撞在他的肩膀上,明明是无形和轻飘之物,却有如千钧之重。顿时,肩膀处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将玄色的袍子染红,落于地面,似是朵朵红梅。
他闷哼一声,身形挺直,不曾有半点颤动。
风雪散去,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长靴。黑底金纹,那纹路在日光下更显冰冷。
“错在哪里?”
有人在他头顶问。
他脸色更白,咬牙道:“一不该轻信他人,二不该将玄雾拱手相让。”
耳边的风突然沉默了。
像是有万千风刃悬于头顶而不落,沉默之中飘雪都似银针般,锋利刺人。
半晌,身前之人问:“可是为何?”
百里骁的长睫一颤,有雪化于眼角,声音平稳:“神剑乃是贪婪所化。与其将它放入无上峰被群起而攻之,倒不如流入江湖,使其各派在争夺中自行瓦解。”
百里一海垂眸,双眼被风霜染上了沧桑,但锐利不减。他紧紧地盯着百里骁的眼睛,似乎在搜寻对方一丝一毫异样的情绪。
百里骁面上似被白雪染上莹白,嘴角挂着鲜血。双眸毫无波动,身形挺直好似直插入峰的一柄剑。这剑身挂着血,却更显煞性。
百里一海内心一动,竟感觉百里骁此次回来有些许不同。
如果以前对方是沉默执拗的,那么现在就有如一滩死水。漆黑幽暗之下,谁也看不出那其下是否潜藏着更大的汹涌。
“起来吧。”
百里骁抹去唇边血迹,站起来。左手淋漓滴血,面上却未变分毫。
“你此次江湖之行长进了许多。也罢,那柄剑就先放在那些伪君子那里。待江湖纷争四起,我再收回来。”
他垂眸:“是。”
两人走进大殿,百里一海道:“你受人诬陷之事我亦听说。幕后之人正派人去查。那些江湖小人之言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全部来犯也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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