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上实在太舒服了，我在与平时不同的街角拐弯了。
转了方向盘后，刚才在背后的太阳缓缓移到右边的窗户。低矮的晨光缓缓在身体上移动，温暖了我的右侧身体。春天终于来了。
刚过去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东京到二月还在下大雪，由于阴天的持续，无法融化的积雪越来越黑，我的车上也一直装着防滑轮胎。进入三月，关东过完漫长的阴雨隧道后，寒冷刺骨的空气慢慢变得柔和，风景渐渐被浸染上草木的淡绿色。催花（①注：在菜花开放的三、四月份间长时间降下的雨水，有催促春天花朵开放之意。）这个词形容得太准了。
我按了开关，稍微打开驾驶室旁的窗户，春天的味道立刻飘进车内。这个季节特有的冷空气里融合了某种预感。那时的情绪——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的高昂、悲伤、恋情、不安、期待之类的情绪在心中突然复苏。虽然参加了两个儿子的无数次学校活动，但春天的味道总会带来我的思春期。心情突然变得亢奋，想去买一堆春季的新衣服、去美容院、去联谊、约会、游玩、喝酒！满脑子都是这些愿望和欲望。眼前的信号灯变红了，不行不行，现在已经不是少女时代了。我暗自说服自己，并轻轻踩下刹车。至少联谊是没有的。深呼吸，吸气，呼气。今天天气真是好啊。我越过方向盘朝上看去。
天空是透亮的蓝色，像蓝墨水完全融进了水里。零星绽放的樱花近乎于白色。杂木上刚抽芽的嫩绿色像是绘画时下笔慎重的第一抹淡绿。
——啊，原来如此。
我忽然意识到。儿子给我看的那双鞋是为春天准备的。在这种充满预感的春天早晨，为了在崭新的世界走出第一步的某人准备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的右脚又慢慢踩下油门踏板，一边坏笑一边思索。对于那个人，那孩子恐怕……有着近乎绝望的爱慕吧。那是一个让人想送她春季鞋子的女性。
* * *
“你别当我是你儿子。”儿子说道。
自那个雪花飞舞的晚上，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我很晚才回到家，吃了儿子准备的晚饭后洗了澡。临睡觉前，我坐到厨房桌边准备喝点小酒，当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嗯？”我望着儿子一脸极其认真的表情，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我想听客观的意见……这个，能请你帮忙看看吗？”
说完，儿子把一双女鞋放在桌上。些许皮革和黏合剂的味道飘来。
“哎呀，好可爱啊。”
我坦承了自己的感想。那是一双跟高五厘米左右的高跟浅口鞋，脚尖部分是浅粉色，鞋身是近于白色的浅肤色。鞋跟是像被太阳晒过般的柠檬色。鞋上面有用来系在脚踝上的长长鞋带，鞋带顶头是苹果绿皮革缝成的树叶。淡淡的配色让人觉得梦幻得不可靠，感觉这双鞋放一晚上就会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这是，你自己做的？”
很难想象这双鞋摆在量贩店里的样子，就算真的摆在店里，也会很快淹没在其他华丽的鞋子之中。很明显这是专门为谁做的鞋子。
“……是的。不过，我不需要你偏袒我，我只是想听女人的客观意见。”
儿子重复了一遍。他满脸通红，低着头。声音是如此认真，甚至叫人担心他会不会哭出来。看来这鞋子是他拼了命才做出来的，我顿时觉得有些心痛。
“嗯……”我拿起那双鞋。跟看上去一样很轻，皮革柔软的触感让人联想到刚出生不久、心跳很快的小动物。我换了个角度观察，捏了捏鞋跟，摸了下皮革的缝线处。这大概是他做成的第一双女鞋吧。那么，该怎么评价才好呢？
“我穿有点小，应该穿不上。不过很喜欢这设计，虽然不显眼，却有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感。如果摆在我常去的那家工作室里，我应该会看入迷吧。”
我说完，看了一下儿子。他用殷切的视线催促我继续说，那视线里似乎有点想发火的意思。真、真沉重啊。虽说是自家孩子，但还是感觉好沉重。
“……作为高中生的手工品，我觉得相当不错了。这不是身为家长的偏袒。”
“如果不是高中生的手工品呢？”他像是已经做好觉悟继续问道。也是，你想问的是这个吧。好吧，我放弃，这也是我身为家长的义务。
“——这个嘛，首先我觉得这没法拿去卖，而且实际穿起来说不定也有点辛苦。或许穿不了几天就会坏。”
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张开嘴又闭上了。湿润着眼眶等我继续说。哎呀哎呀，何必呢，你可以活得轻松点啊。我继续说道：
“皮革上起皱，或是有很多细小擦痕，这也是手工鞋的特点之一。只要不是拿去卖的就没什么。不过呢，比如说——你看，从后面看的话，鞋跟有点左右不对称。”
我把鞋跟朝向儿子。
“这样的话，左右两边承担的体重就不同，穿的过程中鞋跟会倾斜得更厉害。还有，鞋内底的铁芯可能太软了。”
“你是指铁（②注：鞋子中底的中间的一根芯，起定型支撑的作用。）？”
“嗯，原来叫铁心啊？”
说完，我把手指伸入鞋子里，用力按了下脚心的部分。鞋子整体的形状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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