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毫不含糊地说着,但事情却还是在心里压着,并且越来越重。夜里,爸爸、妈妈都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突然地一惊,醒来了。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心像煎熬着一般。
妈妈会下床点起油灯,走到葵花的小铺跟前,在灯光下,低着头看着葵花。
葵花有时候,也是醒着的,见妈妈往这边走,就会把眼睛闭上。
妈妈有时会久久地看着她,甚至会伸出手来,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抚摸一下。
妈妈的手很粗糙,但却使葵花心里很舒服。
黑暗里,还有另一双眼睛在骨碌碌地转动着,那就是青铜的眼睛。这些天,他总是提心吊胆的,好像总有一天,葵花会在路上突然被人家劫走了。因此,葵花上学时,他就远远地跟在后边,葵花放学时,他已早早地守在了学校的门口。
葵花瞒着爸爸、妈妈和哥哥,而爸爸、妈妈和哥哥在瞒着她。
直到有一天,一艘白色的小轮船停在大麦地的码头上,双方才将事情说开。
那艘白色的小轮船是上午十点多钟的光景停靠在码头上的。
不知是谁看到了,也不知是谁传出一句话来:接葵花走的城里人来了!
迅捷就有人往青铜家通风报信。
爸爸一听,跑到河边上一看,果真有一艘白轮船,掉头就往家跑,对青铜说:“你赶快去学校,先和葵花躲到什么地方去,等我这里与他们理论清楚了,你再和她出来!”
青铜一口气跑到学校,也不管老师正在上课,闯进教室,拉了葵花就往外跑。
葵花居然也不问一声哥哥这是怎么啦,跟着哥哥就往芦苇荡跑。
到了芦苇荡深处,他们才停住。
青铜:“有人要接你回城里!”
葵花点点头。
青铜:“你已知道了?”
葵花又点点头。
兄妹俩紧紧地挨着,坐在芦苇深处的一个水泊边。
他们在不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是在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妈妈的呼唤声。其间,还伴随着翠环她们的呼唤声。那是一种警报解除之后的呼唤声。
青铜和葵花听到了,但一时还是不敢走出来。后来,是青铜先觉得可以往外走了,但葵花却拉着他的手不肯动步。那样子,生怕有人在外面等着要将她抢走似的。青铜告诉她,已没事了,肯定没有事了,拉着她的手,才将她带出了芦苇丛。
见到了妈妈,葵花飞跑过去,扑到妈妈怀里,眼泪哗哗地哭起来。
妈妈拍着她的背:“没有事,没有事。”
这只是虚惊一场,那艘白轮船是县上的。县长乘坐它下乡视察,路过大麦地,见是一个很大的村庄,四周又都是芦苇,说了一声“上去看看”,船就在大麦地的码头上停下了。
二
风声渐渐地淡了下去。
但秋风却是一天凉似一天。树上的叶子干焦焦的,已纷纷坠落。最后的一列雁阵飞过大麦地冷清的天空之后,大麦地已变成一片没有光泽的褐色。风一大,四下里是一片枯枝败叶相碰后发出的沙沙声。
青铜家一家人,绷紧的心弦,也慢慢松弛下来。
日子像不在风雨时的大河,阳光下、月光下,一样地向东,一样地流淌着。
大约过了一个月,秋天走完了它的全部行程,冬天到了。
在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日子里,五个城里人,突然来到了大麦地。他们是由上头人陪着来的。到了大麦地,他们没有去葵花家,而是直奔村委会。
村长在。
他们对村长说明了来意。
村长说:“难呢。”
上头的人说:“难也得办。”
城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啦,把他们的一个小女孩放在大麦地养了好几年,好像忘了一般,这一会儿,突然惦记起来,并且还把接葵花回去当成了一件头等大事。市长都说话了:一定要把孩子接回来!
市长是原来的市长,下台好多年,并且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在那里劳动。现在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并且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再度成为市长。他在视察自己的城市时,又见到了城市广场上的青铜葵花。当时,阳光明媚,那青铜葵花,熠熠生辉,一派神圣,一派朝气蓬勃。这青铜葵花,就是他当年在任时,矗立在这里的。触景生情,他便问:“作者在哪儿?”随行的人员告诉他:已经去世了——去干校劳动,淹死于大麦地村。市长听罢,望着默然无语的青铜葵花,一时竟悲上心头,眼里有了泪花。仅仅几年时间,这天底下发生了多少件天翻地覆的事情!他感叹不已。
后来,市长无意中得知作者的女儿还寄养在大麦地村,便作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会议上提出来,并责成有关部门,抓紧时间将小女孩从大麦地村领回。有人表示为难,说:“当时情况特殊,到底是寄养在当地老乡家的还是让当地老乡领养的,比较含糊。”市长说:“不论是寄养,还是领养,都得给我带回来。”他望着地图上的大麦地,“孩子她太委屈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她父亲!”
在市长的亲自关照下,拨出一笔数目不小的款项,专门为葵花设立了一个成长基金,对葵花回到城市之后的学习、生活以及她的未来,都进行了十分周到的安排。
城市在进行这一切时,大麦地村一如往常,在鸡鸣狗吠声中,过着平淡而朴素的日子,而青铜家的葵花,与所有大麦地的女孩一样,简简单单、活活泼泼地生活着,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麦地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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