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沼泽
茫军凭借夜色以及对森林沼泽地一带的熟悉,终于摆脱了熄的百万大军,于天亮时,撤到了一片十分荒芜的地方。
在整个撤退的过程中,茫骑着那匹白马,没有一点儿慌张,也没有一点儿悲哀,在一片混乱的脚步声中,他反而觉得事情倒是很有趣。当听到远方传来熄军的喊杀声时,他甚至有点儿兴奋,不时地掉过头去张望。
柯一直守卫在他的身边,并不时地催促:“大王,你应当鞭策你的马,让它跑得快一些。”
东边的天空,朝霞正在弥漫开来。
已经筋疲力尽的军队,缓慢地行进着。
茫随着白马的走动,在马背上摇晃着。疲倦袭来,他竟在马背上打起瞌睡,差点儿倒栽在地上。朦胧中,他忽然听到一个女孩的哭泣声从远处飘来。他没有立即醒来,但哭泣声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他忽地一惊,终于清醒了过来。
所有的人与马都停住了脚步。
茫的目光循着哭泣声看过去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只露出胸口以上的部分,向这边无力地挥舞着双手——她陷进了一片沼泽!
“散开!”柯大叫了一声。
随即,本来聚集在一起的人,便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
茫却骑在马上,没有动,他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这个距离他只几十步远的小女孩。
柯提醒道:“大王,这里不太安全。”
茫依然未动。
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她一头乌黑的头发,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汪满了泪水。她似乎已经哭了很久了,声音沙哑,也很微弱。
挨着她,不远处有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安静地躺在沼泽地上。
她的身体还在继续下沉——地表下面,似乎有一双残忍而有力的大手在泥糊中拖拽着她。
很显然,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拼命挣扎,但现在已不再挣扎了——不是因为完全没有力气了,而是她不想再挣扎了。她的脸上,并无太浓重的恐惧的痕迹,相反,倒显得很安详。她的哭泣声时续时断,好像哭着哭着,被一个心思所牵引,便忘了哭泣。但那心思又不总是一直牵引着她,不一会儿,她便又想到了悲哀,于是便又开始哭泣起来,就这般循环往复着。后来,她终于不哭了,仿佛累了,合上双眼,一双胳膊无力地放在下巴下,竟趴在沼泽地表面的青草上睡着了。
风吹动着地上的草,也吹动着她的头发。
茫的心在发抖,因为那小女孩的最后一眼是在看着他——看完了他,才将双眼合上的。
有一匹马飞奔而来,到了茫与柯跟前,马上的士兵勒住缰绳,那马打了一个旋,便站住了。那士兵气喘吁吁地报告:“大王,敌人正在追过来!”
柯说:“知道了。”
但茫却无动于衷,目光一直专注于那个似乎已在风中进入梦乡的小女孩。
茫的羊群一直就跟随着他,它们不安地走动着,并不时地会有一两只企图朝那小女孩走过去,被临时看管它们的人大声呵斥后,又退了回来。
领头羊坡冲着那个小女孩“咩咩咩”地叫唤起来。
那个小女孩仿佛被一股寒风吹着了一般,打了一个哆嗦,醒来了。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转动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四周之后,才想起自己原是深陷泥糊,不禁又“哇”的一声哭了。也许这是最后的哭泣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声音撕心裂肺。
在整个哭泣过程中,她谁也不看,只看着一个人——
茫。
茫在那对泪眼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柯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叹息了一声,转而对茫说:“大王,我们该走了。”
泪水顺着茫的鼻梁滚滚而下。
“大王,我们确实该走了。”
茫抬头看时,大部队早已走远,只剩下保护他的卫兵们,但他还是不肯离去。
“大王,”柯的表情严峻,“您必须走了!”
茫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金色的阳光如瀑布落下,正笼罩着她。他轻轻掉转马头离去了。
身后,传来了小女孩的哭泣声——无奈而柔和的哭泣声。
羊们簇拥在茫的周围,一边跑动,一边不时地回头去张望一下那个即将沉没的小女孩。
坡突然停在了那儿,不肯再走动。
茫也在那一刻停住了。
柯勒住马,回头焦虑地望着茫:“大王……”
茫突然大叫了一声:“不!”随即,掉转马头,朝着那个小女孩跑去。
“大王!……”柯大声叫着。
茫根本不予理会,用脚敲击着马的肚皮,让它重又跑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
羊群呼啦呼啦地跟着他。
柯骑着马向这边跑来了:“大王!大王!……”
茫冲着柯说:“让人去找一根粗粗的麻绳,越长越好!”
柯拒不执行他的命令:“大王,难道你没有听到追兵的脚步声吗?”
“让人去找一根粗粗的麻绳,越长越好!”他的双眼,泪光闪烁。
柯看看那个小女孩,又看看追兵追来的方向,说:“大王,我们救不了她。”
“不!”茫十分固执,“让人去找一根粗粗的麻绳,越长越好!”
柯的态度非常强硬:“大王,为了日后的天下,我不能执行您的命令。您必须掉转马头了!必须!”
茫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便从手指缝里流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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