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们的起义
青瓦大街的拐角处,有一家卖布娃娃的店。
后面的仓库里堆了上百个布娃娃。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仓库,还半地下,上百个布娃娃整天就只能待在黑暗里。
店主人是马林先生。
他们是马林先生压根儿瞧不上而遭淘汰的布娃娃。
他们出生于不同年代,最早被扔进这个仓库的那个叫“大头”的布娃娃,待在黑暗里已经七八个年头了。他的一只胳膊在前年被老鼠咬破,左脚上的鞋也不知被老鼠拖到哪里去了。
店里的货架都是用上等的实木做成的。放在上面的布娃娃,无一不是马林先生精心挑选出来的。他的店已开了许多年了,十分有名,一年四季,生意好得很。到了过年过节,生意更是红火。他十分珍惜这个店的声誉和荣誉。他坚决地说:“我绝不能让一个不好看的布娃娃登上我的货架!哪怕生意好得一时缺货,我宁愿关门,也绝不将曾淘汰掉的布娃娃重新从黑暗的仓库里捡回来卖。”
他对布娃娃的挑剔近乎苛刻。
他从制造商们那里订购的布娃娃,在一般人看来,一个个都很漂亮、精美,而在他眼里,却总有通不过的。对于这些布娃娃,他会毫不犹豫地挑出,然后毫不手软地丢进那个仓库里。
这些年,他往仓库里究竟丢了多少个布娃娃,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
堆积在仓库里的布娃娃,大大小小,已经有一百多个了。
一年四季,仓库里都很潮湿,特别是到了雨季,娃娃们就觉得空气里能拧出水来,浑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
墙壁发霉,一些丢在地上的娃娃也已经发霉。霉味是这个世界上最难闻的气味。因为门总是紧紧地关着,那积累了多少年的霉味,让娃娃们呼吸不畅,时常感到窒息。
偶尔,马林先生关门时没有将门关紧,当外面的气息从细长的门缝里飘进暗室时,娃娃们就会都挤到门缝处,张大鼻孔,张大嘴巴,用劲地呼吸着,就像闷热的夏天黄昏,一群缺氧的鱼浮到发烫的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有时,他们会闻到从屋外飘到室内,又从室内飘到暗室的花香,那时,他们一个个好像被香味熏着了似的,陶醉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变得酥软,几乎要瘫痪在地上。若是在七月,又碰巧遇上了马林先生没有将门关紧,屋外几株丁香树的花香烟一般飘进这霉味十足的暗室时,娃娃们的呼吸就会变得深长——深深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这醉人的香气吸进灵魂。
黑暗让他们感到苦恼,甚至感到绝望。
那一方凝固的黑暗,仿佛具有沉重的力量,一刻不停地压迫着小小的他们。
黑暗中,时间的流动显得十分缓慢,不像是叮咚作响的一溪清水,而像是缓缓流动的黏稠的糨糊。偶尔一线亮光射进暗室时,他们的感觉是:仿佛在浓阴的林子里走了很久,忽然看到了清新闪亮的瀑布倾泻而下。
最让他们难忘的是孤独。
他们虽然有一百多个,并且拥挤在一起,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互相之间都感到十分陌生,很少说话。潮湿、霉味与黑暗,使他们的情绪永远低落,甚至糟糕透顶。在流去的光阴里,他们在大部分时间里是沉默着的。而寂静的沉默中,他们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的便是孤独。
煎熬呀!
并且不知何年何月了结。
这一天,大约是下午,门被打开了,马林先生又随手丢进一个娃娃。
一个体形特别小的娃娃。他比仓库里的任何一个娃娃都小。门一打开,亮光一闪,就见一团小小的黑影飞了进来,直向大头的脸上飞去。大头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砸到了他的脸上。不过,大头并没有感到什么疼痛,可见,这个新进来的娃娃有多轻巧。
这个后来被娃娃们称为“小家伙”的娃娃,跌落到地上之后,疑惑不解地叽咕了一句:“为什么把我扔到这里?”
娃娃们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心里都觉得很好笑,有的娃娃甚至笑出了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 刚才,马林先生开门的一刹那间,小家伙看到了娃娃们。
娃娃们听了更大声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那个叫“蝴蝶小妹”的娃娃伤心地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娃娃哭了起来。
笑声渐渐消失了。除了几个娃娃声音或高或低地还在哭,其他娃娃都沉默着。是那种很沉重很绝望的沉默,像冬季里没有人烟的荒野。
小家伙一时不能明白,就在心里问着:他们哭什么呢?不一会儿,他就在黑暗中很不踏实地睡着了。
那时,已是深秋。
小家伙是被冻醒的。他想与娃娃们说话,但他看不到他们。他转动着脑袋,寻找着亮光,但怎么也没有能够找到——哪怕是一线亮光。他试着走动了一会儿,不是撞到了这个娃娃,就是撞到了那个娃娃。
被撞的娃娃很不高兴。
“走路没有长眼睛吗?”
“我看不见呀。”
“看不见还走?好好儿待在那儿不行吗?”
小家伙心里很不高兴:这些人,脾气也太坏了!
他躺倒在地,跷起双腿,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心里气呼呼的……
墙根处,有一双蓝幽幽的亮光,光点只有绿豆那么大。不一会儿,又出现了几双这样的亮光。这些阴森森的亮光先是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但不久,就开始互相错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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