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有座城
槐子和秀鹊认定,那座城确实是存在的。
它在很遥远的年代陷落,沉没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水之下。
可是到底在哪儿呢?
一
大伯拍拍手上的泥土,朝秀鹊摇摇头,给了一个苦笑。“蘑菇还没出吗?”
大伯回头看一眼蘑菇架,苦笑了一下:“连蘑菇毛都没出一根。”
秀鹊踮起脚往架子里看,一层层泥土还是一层层泥土,是死了的泥土。她去过阿垅家的蘑菇房,那蘑菇却是争先恐后、层出不穷地在拱,在攒动,洁白纯净,胖墩墩,小胖娃娃一样爱煞人,每天早晨都能采两大筐。大伯家的蘑菇为什么就是一颗不出呢?大伯也没少费心,搭架子、找牛粪、铺土、打药、种菌、洒葡萄糖水……大伯人都瘦了一圈。这些天,大伯是眼巴巴地等着的,几乎不肯出蘑菇房一步。
大伯用手抓了一把泥土,又松开,让土纷纷落回架上去:“秀鹊,你大伯大概不配在陆地上营生,就活该在水上漂流。”
“明天就能出的。”
大伯叹息道:“借你家的一千块钱,恐怕要被我糟蹋了。”
秀鹊把目光转到一边去。
大伯不甘心,又进蘑菇房,爬上爬下地看,爬上爬下地洒葡萄糖水。
秀鹊倚在柴门上,似乎怀着一个心思。
蘑菇房深处,又传来大伯轻轻的叹息声。
“大伯——”秀鹊忽然叫道,却又迅捷地将话吞回肚里。
“秀鹊,叫大伯吗?”
“嗯。”秀鹊显得不安。
大伯走出来:“有事吗?”
“没……没有。”秀鹊直摇头,两根小辫两边晃悠。
大伯疑惑地望着她那对明澈如水的眼睛。
“没事,真的没有事。我是问槐子哥这会儿在哪儿。”秀鹊一撒谎,脸就红。
大伯说:“这孩子像中了邪似的,荡了只小船,又找那座城去了。”
秀鹊转身去望那片浩渺无涯的水。
“多半是为你找的。”
“……”
“还记得那阵吗?你和你爸在我家大船上住,你老是念叨那座城。依大伯看,其实那座城真是没有的。”
秀鹊走向水边,在漂着水沫的岸边坐下,眺望着远处的水面。
只要见到那片水,秀鹊总会想起那场大水……
二
水是那么的大,从四面八方汹涌地漫上来,水面像个硕大无朋的泡泡,鼓起来,挺起来,白晃晃地吓人。那船,像在水鼓起的巨丘上,显得又高又大。水不住地膨胀着,时刻要爆炸。水鸟在阴沉沉的天底下惊慌失措地乱飞,并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有几只不时往下俯冲,对水拼命进行拍击。岸上的人弃家出逃,拖老携幼,往远处跑,往高处跑,惊恐的叫喊声,在方圆几十里的天空下远远近近地响。水面先是无声的,只是膨胀,终于,这大水泡破裂了,往四面八方漫开,白浪层层,像成千上万匹银色的野马,嘶鸣着扑过来,越过堤岸,涌进田野和村庄,一时间,天底下只有隆隆如雷的浪涛声。腐草朽木在漩涡里沉浮挣扎,有时还漂来整整一个屋顶,在人眼前一晃,又被漩涡吞没了。一些放鸭的小船被掀翻,像巨大的死鱼在水上乱漂。风车顶上、大树顶上、建在高地的屋顶上,都有未来得及远逃的人。
秀鹊和爸爸被困在两块大门板上,大门板被绳拴在烟囱上。
秀鹊吓得不知道害怕了,便呆呆地张望。天底下除了水还是水,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汪洋大海,绝无一寸陆地。
秀鹊的爸爸已很劳累了,坐在大门板上,低垂着湿漉漉的头。
门板随着波浪在摇晃。
水还在不停地往上涨,因为,秀鹊刚才还看到村前的旗杆露出一丈多,而现在只有几尺长了。
秀鹊从爸爸的脸上,看出了一种死亡的预感。随着门板的晃悠,她想起很多事来:下了一场春雨,门前的竹林里,那细嫩的竹笋一根抢一根地往上蹿,几天就蹿得比她人还高;大孩子爬上桑树,使劲地摇,她和其他孩子就在地上捡那桑椹吃,一个个直吃得满嘴紫红,互相望着笑;水塘里,有一种扁扁的小鱼,身上五颜六色,拖着两根长长的飘带,那飘带就在水里悠悠地荡,好飘逸;秋天,妈妈总要用捣烂的凤仙花泥加上明矾,用青麻叶裹一团在她指甲上,隔三五天,取掉了,指甲便红亮红亮的……
秀鹊觉得那水是一定要把门板掀翻的。
爸爸一直垂着头。他好像已经不抱生还的希望了。既然不抱希望,反而安静了,那慵懒的样子像在昏沉沉的春睡里。
秀鹊忽然心儿一蹦,差点要从门板上站起来——一条大船正朝这边驶来!
她没有打扰爸爸,就一个人静静地望着那大船。
白帆像翅膀一样,在水波上鼓动。它是天与水之间唯一的活力。
秀鹊从未看到过这么美的景象,心里一阵阵激动。
大船过来了。
船头上,站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孩。
那男孩忽然大声叫起来:“爸爸,那边有人!”
船头又出现一个中年男子,他一看到这情景,马上大声叫道:“扳舵!”
男孩立即跑到船艄,那船便笔直地驶来了。不一会儿,秀鹊的整个视野里便只剩下一叶白帆。
那中年男子跑回船中央,一拉绳子,白帆便“哗啦啦”落下。船横过来,靠近了两块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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