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还是紫烟
从此,根鸟变得不是絮絮叨叨,就是不管干什么事情都会不由自主地愣神。吃饭时,吃着吃着,他便忘记了自己是在吃饭,筷子虽然还在夹菜、往嘴里扒饭,但心思却全不在夹菜与扒饭上,菜和饭也都进嘴了,又全然觉察不出它们的味道,仿佛菜和饭全都喂进了另一个人的嘴巴。这种时候,他的两眼总是木木的,眼珠定定的不动。而有时,不管是有人还是无人,他嘴里就会叽叽咕咕地唠叨,可谁也听不清楚他嘴里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父亲常常默默地看着根鸟。根鸟却很少能觉察到父亲在看他。
菊坡的孩子们觉得根鸟有点儿怪怪的,便离他一定的距离,不声不响地注意着他。他们发现,坐在河坡上的根鸟,于夕阳中,用一根树枝,在潮湿的地上,不断地写着两个字:紫烟。不久,他们在学堂里又发现,先生在讲课时,根鸟用笔在本子上同样写满了这两个字。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在字面上挺好看的。不久,孩子们又从坐在银杏树下的根鸟嘴中,听到了这两个字。那时的根鸟,目光幽远,神思仿佛飘游出去数千里,在嘴中喃喃着:“紫烟……”只重复了两三次,随即,就剩下一个默然无语的根鸟。
这天上课,戴老花镜、双目模糊的老先生终于发现了根鸟的异样。先生讲着讲着不讲了,朝根鸟走过来。
根鸟并未觉察到先生就立在他身边,依然一副心思旁出、灵魂出窍的样子。
孩子们都不作声,默默地看着同样也默默地看着默默的根鸟的先生。教室无声了很长时间。
“根鸟。”先生轻轻叫唤着。
根鸟居然没有听见。
“根鸟!”先生提高了声音。
根鸟微微一惊:“哎。”
“你在想什么?”
“紫烟。”
“什么紫烟?紫烟是什么?”
根鸟仿佛于昏睡中突然清醒过来,变得慌乱,一脸的尴尬。他结巴着,不知如何回答先生。
先生做了追问,但毫无结果,说了一声:“莫名其妙!”便又走到讲台上继续讲课。
与根鸟最要好的男孩儿黑头,终于知道了秘密。那天,根鸟又坐在河堤上用树枝在地上写那两个神秘的字,一直悄然无声地站在他身后的黑头,用一种让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问:“紫烟是什么?”
“紫烟是一个女孩儿。”
黑头看了一眼依然还在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的根鸟,悄悄往后退着。他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菊坡的孩子们。可是,他退了几步,又走上前去,还是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贴在根鸟的耳边问:“紫烟在哪儿?”
“在大峡谷里。”
“大峡谷在哪儿?”
“在我梦里。”
“梦里?”
“梦里。”
黑头在根鸟身边轻轻坐下,轻得就像一片亮光,让根鸟毫无觉察。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根鸟回忆着,回忆着……当时,西方的天空正飞满橘红色的晚霞。
在根鸟还在那里絮叨,黑头就已经悄悄地走开了。他把知道的一切,很快告诉了好几个孩子。
这天中午,根鸟正坐在院门槛上托碗吃饭,忽听有人在不远处叫道:“紫烟!”
根鸟立即抬起头来张望。
“紫烟来啦!”黑头大声叫着。
“紫烟来啦!”很多的声音。
根鸟放下饭碗,冲出村子,冲上大堤。这时,他见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这支队伍由许多的男孩儿与女孩儿组成,浩浩荡荡的样子。
“紫烟!紫烟……”天空下,响着很有节奏的呼喊声。
根鸟站在那儿,目光迷茫。
“紫烟!紫烟!……”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大风从荒野上猛劲地刮过来。
根鸟朝队伍走去。
队伍像一股潮水,也朝根鸟涌来。
这时,根鸟看到了队伍中一个被人用竹椅抬起来的女孩儿。她的头上戴着花环,羞涩地低着头。风吹动着那些花朵,花瓣在风中打战。因为她是被高高地抬起着,所以显得既高贵又高傲。
“紫烟!紫烟……”
根鸟冲上前去。但当他离那个戴花环的女孩儿还有十几米远时,他停住了脚步。他忽然觉得有一股羞涩之情袭住了他的全部身心。
队伍却加快了步伐朝根鸟奔来,不一会儿,就将那个女孩儿一直抬到了根鸟的面前。
队伍忽然一下安静下来,安静得只有河水发出的微弱的流水声以及水边芦苇叶摩擦的沙沙声。
黑头对根鸟轻声说:“那是紫烟。”
根鸟渐渐抬起头来。
那个女孩儿伸手取下花环,也慢慢地抬起头来。当孩子们确定地知道根鸟已经完全看清楚了那个女孩儿的面容时,全都笑了起来。
那个女孩儿叫草妞,是菊坡长得最丑的一个女孩儿。
孩子们的笑是互相感染的,越笑越放肆,越笑越疯狂,也越笑越夸张,男孩儿女孩儿皆笑得东倒西歪。他们还不时地指指草妞和根鸟。
根鸟蔑视地看了一眼丑姑娘草妞,然后走向黑头。未等黑头明白他的心思,他的一记重拳已击在了黑头那长着雀斑的鼻梁上。
黑头顿时鼻孔流血。
笑声像忽然被利刃猛切了一下,立即停止了。
根鸟与黑头对望着。
黑头的反击是凶狠的。他一把揪住了根鸟蓬乱如草根的头发,并仗着他的力气,猛劲将根鸟旋转起来。根鸟越旋越快。黑头见到了火候,突然一松手,根鸟便失去了牵引,而被一股惯力推向远处。他企图稳住自己,但最终还是摔下了河堤,摔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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