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散尽
宋朝的陶谷在《清异录》里记载了一则传闻，说隋朝的时候，有呙国的使者来朝觐，随身携带了新奇的菜种，只售不送。中华自汉朝以来，对各种外来物种都很有兴趣，不管是什么洋玩意儿，来了之后就能安身于此。汉人也喜欢这些胡花胡草，一点不排斥，来了就兼收并蓄。既然人家提出要卖，外交部也大方答应，几番商议之后，定下一个数目，这些菜籽就归了大隋。因为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这些菜就被呼为千金菜，大受欢迎，到宋朝的时候，已经遍布华夏了。
因为菜籽是呙国的使者带来的，这种菜便被称作莴菜，也叫莴苣；吃的部位是植株的茎，形如笋，亦名莴笋。
我们吃惯了莴笋，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稀奇，细究一下，原来它来历不凡呢。这还只是它在中国历险记的开头部分，稍后它还将有奇遇。这里先放下不表。
莴苣，菊科一年生或二年草本植物，全国各地均有栽培。栽培种有莴苣、结球莴苣、生菜等，茎叶均作蔬菜食用。
在原产地，莴苣曾经地位卓越，是被供奉和祭祀的对象。
在遥远的古埃及，人们发现莴苣的新鲜嫩茎被折断之后，有白色的浆汁流出，与成年男性的某种体液相似。于是，莴苣被视作神迹，成为繁殖的象征，雕刻在神庙的壁画上，接受祭师的祷告和民众的膜拜。后来，莴苣传入希腊，进入地中海地区，成为当地主产。不过，当时的欧洲人把莴苣的种子当药材使用——怪不得呙国人奇货可居，一把莴苣种子要卖大价钱。欧洲在16世纪培育出了结球型的叶用莴苣，这是生菜的前生。从那以后，莴苣或者说生菜就成为餐桌上的宠儿，因脆甜多汁、便于运输而广受欢迎。
格林童话里有一个故事叫《莴苣姑娘》，读来说不出地古怪。小时候不明白这故事到底是讲什么，莴苣啦长发啦，和主题都有什么关系。直到后来读到古埃及关于莴苣崇拜的历史，才明白这故事映射了远古时代的宗教含义。莴苣在传说中是生殖崇拜的象征，那么无子的妇人想吃莴苣，吃到后生下莴苣姑娘就可以理解了。
对小孩子来说，作恶的巫婆没有得到惩罚故事就结束了，实在不解气。但知道了莴苣的含义和故事中繁殖的主题，那么巫婆的存在也就合理了。她是古埃及祭师的化身，人类从神那里偷偷得到了后代而不是通过祭师的祝福和默许，因此要受到惩罚的是人类而不是巫婆。德国黑森林地区的童话暗合古埃及的远古宗教密码，某些文化一直隐藏在事物的表面之下，时间太久，湮没难寻，就等着人去解读。
格林童话的故事背景是16～18世纪的欧洲，启蒙运动的前夜，莴苣还在讲述着繁殖的主题。而这个时候的中国，已经是明中期了，莴笋变成园蔬日久，早就成为日常蔬菜。那时的人们常常生吃其茎，有名的做法有“相公齑”：萝卜、芜菁、莴苣全部切条，用盐杀水后沸水一滚，冷水过凉，酸浆水浸泡，放井中冷藏后食用。简单的有酢菜：萝卜、莴苣去皮，白菜取心切段加盐除水，加姜丝、橘皮丝、红曲、花椒、莳萝、茴香拌匀，淋上熟油就成。
莴笋一物，生吃最宜。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也是这样说的，宜生、宜淡、忌咸。江南至今吃莴笋还是生吃：莴笋（本地叫香莴笋、莴苣笋）去皮切丝，加少许盐除水，挤干，葱花一小撮放在莴笋丝上，烧热一勺油淋在葱花上即成。鲜嫩脆生，下粥一流。
别的地方茎叶同吃，通常是炒。清炒也可，炒腊肉或火腿也妙。四川有道名菜叫“开洋凤尾”，专吃莴笋叶。开洋便是大虾米，用黄酒泡发，莴笋只取笋尖几片嫩叶，一断为二，放在猪油沸过的开洋汤里略煨，起锅时勾玻璃芡。这个菜在辣翻天的川菜中别具一格，很受欢迎。
明朝宫中有生吃莴笋叶的习惯。时令进入四月，已是春末，初四，宫眷内臣换穿纱衣，赐京官扇柄，设芍药宴。初八，进“不落夹”（用苇叶包糯米饭）；赐樱桃，为诸果新味之始；吃笋鸡，吃白煮猪肉，有“冬不白煮，夏不熬”之意；又以各样精肥肉加姜蒜切成黄豆粒大小用来拌饭，再用莴苣大叶裹食，叫“包儿饭”。
现在，这种用莴笋叶包肉丁拌饭的吃法已经不大常见，但我在吃韩国烤肉的时候，觉得他们把现烤五花肉蘸酱放进生菜叶子里裹起来吃的方式，颇合明宫旧俗。网上流行所谓“明朝在韩国”的说法，这也算是一点佐料吧。
回头再来说“莴苣传奇”——时间久远，有些事已经被淡忘在前人的笔记里，要仔细翻找才能找到它曾经的辉煌。回溯到残唐五代，话说有一个僧人在草堂昼卧，梦见一条金龙在吃他地里种的莴苣。和尚醒来出门一看，莴苣地里果然有一个相貌魁伟的男子在挖莴苣吃。和尚心知其异，恭恭敬敬请他到僧舍坐下，奉上茶食和盘缠，然后说：“苟富贵，无相忘。”后来，这男子发迹之后，果然给和尚建了一座大寺庙，赐名“普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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