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不言语，望过来的目光还有些深, 阿鱼心慌得不敢对视, 垂眼道：“阿秀家中贫苦, 听她说，她自幼就给弟弟妹妹缝衣裳，因而绣工也好。这一点便胜过我许多了，我一贯是不擅针线的。”
纵然谢怀璟不爱听阿鱼提起别人，但她难得这样温柔地同他说话, 还略带自嘲地笑话自己女红不好, 谢怀璟的心早就软成了一团棉花，“人无完人。在我心里, 你样样都是最好的。”
阿鱼一愣。她明明在夸秀姐儿, 太子怎么反过来夸她了？
她便将话头强拗回去, “我瞧着阿秀很是投缘，难得她来燕京，我想多留她几天，最好以后还能常常见面。殿下要是不介意……就把她留在府里吧？”
“我介意。”
谢怀璟这才明白阿鱼屡屡提起秀姐儿的用意——他先前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还以为秀姐儿只是简单地来拜见阿鱼。
“万夫人教你这么做的？”
果然还是把阿鱼锁起来为好，就不该让她见那么多人。
阿鱼连忙否认：“是我自己的主意。”
谢怀璟气息一顿, 听见阿鱼竭力辩解道：“姨母只是担心我长日无聊, 带阿秀来陪我解闷儿罢了, 是我自己贪心, 想把阿秀留下来, 和姨母浑不相干！”
她心思浅, 这样急着把万氏摘出去，谢怀璟便知道此事和万氏脱不开干系了。他心里微微好受了些——万夫人想抬举自己娘家，便哄骗阿鱼出面，让那个万家女进府，阿鱼只是照做罢了，才不是想把他推给别人。
谢怀璟环住阿鱼，轻轻啄着她的眉眼。阿鱼怕他怪罪万氏，都不敢躲避。
“这次就算了，往后不论谁劝你迎新人进府都别理。阿鱼，我有你便足够了……”
***
阿鱼再召见秀姐儿时，眼底尽是愧疚，“……殿下无意，我也没法子。这匣子首饰赠你，你模样好，正应当仔细打扮。”
秀姐儿略有些心不在焉。
给了人家念想，又断了人家的想头，确实做得过分了。阿鱼满心歉意，“幸而此事并未传扬出去，于你名声无碍。你别难过，我的处境也不比你好……”她说到这儿，连忙顿住，转而道，“你还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说便是，我和姨母都不会亏待你。”
秀姐儿静默半晌，说：“娘娘，当真没法子了吗？”
阿鱼微微怔住。秀姐儿脸上羞赧，低声道了句：“我从没有见过像殿下那样好看的人。”
谢怀璟这个害人精！
阿鱼一时手足无措，“我是没法子了……要不请姨母来替你想想办法？”
秀姐儿敛首不语。
阿鱼暗叹了口气，着人去请万氏。想了想，又好心劝秀姐儿，“你固然是真心一片，但世上多的是表里不一的人，殿下纵然颜色好，却未必值得交付真心。”
秀姐儿应了几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不久，万氏过来了。恰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阿鱼被谢怀璟叫去一同用膳，秀姐儿就交付给了万氏。
阿鱼用完晚膳回来，却不见她们两人。问了侍女，得知万氏已经回了定远侯府。阿鱼便以为万氏带秀姐儿一起回去了。
她暂不想回屋和太子共处，便孤身坐在廊下赏月。忆起旧日里傅延之在月下陪她吹笛，那月色皎皎，笛声悠悠，常常引得鸟雀驻留窗前，她便以粟米喂食。后来即便傅延之不吹笛，那些鸟也会飞到她窗前讨食吃。
傅延之就拿她说笑：“‘箫韶九成，有凤来仪’，妹妹凭一把粟米，也能有百鸟来朝。”
——往事隔得久远，如今想来，竟如同一场梦。
天气幽冷，独坐久了，身上仿佛落了一层霜。阿鱼耐不住寒，终于站起身，打算回屋了。
迎面遇上一个急匆匆的侍女，见到她，立时跪了下来，又是焦急又是慌乱，“娘娘！殿下正找您呢！”
“你起来吧，地上凉。”
侍女一面依言起身一面催促：“娘娘快回吧。”
阿鱼觉得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侍女抿了抿唇，似是羞于启齿，“娘娘回了便知。”
***
阿鱼掀起门帘，鼻间嗅到一股子甜腻的香气，怪呛人的。
太子怎么用上这种熏香了？
阿鱼闻着不舒服，便卷了帘子通风。随后就听见太子怒极了的声音，“拉出去杖毙！”
阿鱼连忙往内室走，瞧见两个健妇押着秀姐儿走了出来，脚步便是一顿。一瞬间都丧失思考的能力了，本能地喝止道：“慢着！”
谢怀璟听见她的声音，从内室步出，倚着门边望她，眸子里映了明明灭灭的烛光，如同强压着的怒火。偏面色沉凝如霜，整个人都显得冷峻而淡漠。
阿鱼有些茫然，虽不明白秀姐儿哪里招惹了太子，却知道目下帮她脱罪才是最要紧的。
“殿下……她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能以私刑论处？”
“她胆敢擅闯我的寝居，点香燃药，便是死罪，你还要为她说情不成？”谢怀璟凉薄地反问道。旋即想到阿鱼兴许不知情，便不忍心凶她了，“你过来。”
阿鱼愣愣地朝他走了过去，那甜腻的香气又争先恐后地往她鼻子里钻，她微微有些头晕。秀姐儿，万氏，先前种种和眼下的情形连成了一串，阿鱼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唯恐将来牵扯到万氏，脱口道：“此事都是我的授意，阿秀推脱不过才照做了，殿下要罚就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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