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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曲的方言与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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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曲的方言与官话

我的家乡,宋代出了个大词人秦观,明代出了个散曲大家王磐。我读他们的作品,有一点外乡人不大会有的兴趣,想看看他们的作品里有没有高邮话。结果是,秦少游的词里有,王西楼的散曲里没有。

夏敬观《手批山谷词》谓:“以市井语入词,始于柳耆卿,少游、山谷各有数篇。”今检《淮海居士长短句》,“以市井语入词”者似只三首。一首《满园花》,两首《品令》。《满园花》不知用的是什么地方的俚语,《品令》则大体上可以断定用的是高邮话。《品令》二首录如下:

一、幸自得。一分索强,教人难吃。好好地,恶了十来日。恰而今、较些不?须管啜持教笑,又也何须肐织!衠倚赖,脸儿得人惜。放软顽、道不得!

二、掉又臞。天然个品格,于中压一。帘儿下,时把鞋儿踢。语低低、笑咭咭。每每秦楼相见,见了无门怜惜。人前强,不欲相沾识。把不定、脸儿赤。

首先是这首词的用韵。刘师培《论文杂记》:“宋人作词亦多叶韵,……(秦观《品令》用织、吃、日、不、惜为韵,则职、锡、质、物、陌五韵可通用矣)。”刘师培是把官修诗韵的概念套用到词上来了。“职、锡、质、物、陌”五韵大概到宋代已经分不清,无所谓“通用”。毛西河谓“词本无韵”,不是说不押韵,是说词本没有官定的,或具有权威的韵书,所押的只是“大致相近”的韵。张玉田谓:“词以协律,当以口舌相调。”只要唱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就行。《品令》所押的是入声韵,入声韵短促,调值相近,几乎可以归为一大类,很难区别。用今天的高邮话读《品令》,觉得很自然,没有一点别扭。

焦循《雕菰楼词话》:“秦少游《品令》‘掉又臞,天然个品格’,此正秦邮土音,今高邮人皆然也。”焦循是甘泉人,于高邮为邻县,所言当有据。其实不只这一个“个”字,凭直觉,我觉得这两首词通篇都是用高邮话写的。“肐织”旧注以为“即‘胳’,意犹多曲折,不顺遂”,不可通。朱延庆君以为“肐织”即“胳肢”,今高邮人犹有读第二字为入声者,其说近是。“啜持”是用甜言蜜语哄哄。整句意思是: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哄你,准能教你笑,也用不着胳肢你!这两首词皆以方言写艳情,似是写给同一个人的,这人是一个惯会撒娇使小性儿的妓女。《淮海居士长短句·附录二,秦观词年表》推测二词写于熙宁九年,这年少游二十八岁,在家乡闲居,时作冶游,所相与的妓女当也是高邮人,故以高邮方言写词状其娇痴,这也是很自然的。词的语句,虽如夏敬观所说:“时移世易,语言变迁,后之阅者渐不能明”,很难逐句解释,但用今天的高邮话读起来,大体上还是能体味到它的情趣的,高邮人对这两首词会感到格外亲切。

少游有《醉乡春》,如下:

唤起一声人悄,衾冷梦觉窗晓。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社瓮酿成微笑,半缺椰瓢共舀。觉顷倒,急投床,醉乡广大人间小。

此词是元符元年于横州作,用的是通行的官话,非高邮土音。但有一个字有点高邮话的痕迹:“舀”。王本补遗案曰“地志作‘酌’,出韵,误”。《词品》卷三:“此词本集不载,见于地志。而修《一统志》者不识‘舀’字,妄改可笑。”《雨村词话》:“舀,音咬,以瓢取水也。”《词林纪事》卷六按:“换头第二句‘舀’字,《广韵》上声三十‘小’部有此字,以治切,正与‘悄’字押。”看来有不少人不认识这个字,但在高邮,这不是什么冷字。高邮人谓以器取水皆曰舀,不一定是用瓢。用一节竹筒旁安一长把,以取水,就叫做“水舀子”。用磁勺取汤,也叫做“舀一勺汤”。这个字不是高邮所独有,但少游是高邮人,对这个字很熟悉,故能押得自然省力耳。

王磐写散曲,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在他以前和以后,都不曾听说高邮还有什么人写过散曲。一个高邮人,怎么会掌握这种北方的歌曲形式,熟悉北方语言呢?

《康熙扬州府志》云:“王磐,字鸿渐,高邮人,……与金陵陈大声并为南曲之冠。”这“南曲”易为人误会。其实这里所说的“南曲”,是指南方的曲家。王磐所写,都是北曲。王骥德《曲律·论咏物》云“小令北调,王西楼最佳”。又《杂论》举当世之为北调者,谓“维扬则王山人西楼”。又云“客问词人之冠,余曰:于北词得一人,曰高邮王西楼”。任中敏校阅《王西楼乐府》后记:“观于此本内无一南曲。”

写北曲得用北方语言,押北方韵。王西楼对此极内行。如《久雪》:

乱飘来燕塞边,密洒向程门外,恰飞还梁苑去,又舞过灞桥来。攘攘皑皑,颠倒把乾坤碍,分明将造化埋。荡磨的红日无光,隈逼的青山失色。

“色”字有两读,一读se,而在我们家乡是读入声的;一读shai,上声,这是河北、山东语音,我的家乡没有这样的读音。然而王磐用的这个“色”字分明应该读(或唱)成shai的,否则就不押韵。王磐能用shai押韵,押得很稳,北曲的味道很浓,这是什么道理呢?是他对《中原音韵》翻得烂熟,还是他会说北方话,即官话?我看后一种可能更大一些,否则不会这样运用自如。然而王西楼似未到过北方,而且好像足迹未出高邮一步,他怎能说北方话?这又颇为奇怪。有一种可能是当时官话已在全国流行,高邮人也能操北语了。我很难想象这位“构楼于城西僻地,坐卧其间”的王老先生说的是怎样的一口官话。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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