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燕潮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下，容洵方才掀掀眼皮，冷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自他倚靠的另一角屋檐之下，一个身量四尺的矮小男人费劲地爬了出来。
他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若燕潮见再晚走那么一步，他定会体力不支从屋檐阑干上摔下来。
“多谢容三郎君出手搭救。”他拱手作揖。
容洵淡道：“就这一回，下回我可不帮你。”
“是是是，再不会有下回了。”蔡长宁转身：“某立马去飞鸽传书一封给二殿下。”
“不急。”
“郎君？”
容洵眸光微敛，“我的好戏还没演完呢。”
燕潮见三人下了画舫，夜已微沉，马上便是宵禁。周运在街边牵来马，冲江重礼一抱拳，“今日有劳世子，天色不早了，某这便送贵主回宫去。”
江重礼没回话。
眼角余光瞥着一旁燕潮见稍沉的神情，若不细瞧，似乎与平时无异。
但他看得出，似乎自画舫二楼下来后她的面色就不太好看。她若真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人能察觉的。
眼下，什么事使她掩藏不住情绪了？
“世子？”一旁周运又唤了声。
“周都尉能否回避片刻，让我同公主说几句话？”江重礼问。
这自然无妨，可还得看贵主的意思。周运下意识去看燕潮见，见她虽沉默，却也没开口拒绝，周运便一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退至一旁。
江重礼这才侧眸看她，“走走吧。”
她没回话，只是保持微垂首的姿势迈开了步子，江重礼微微一弯嘴角，随她向前。
江边风大，夜色沉沉，屋檐阑干上挂的灯笼烛光衬得燕潮见一张冰冷而白皙的脸有了丝丝暖意。
“你觉得，容洵此人如何？”
二人步履缓缓，谁也没有快出一步，似乎心有灵犀。江重礼知道燕潮见心有烦闷，故才支开周运，单独与她相谈。
“依我看，”降重礼道：“此人深不可测。”
这似乎不是燕潮见想要的回答，她的眉心颦得更紧了些。江重礼便不再开口，只是侧眸望着她垂首沉思，也不催促，他知道她问这话定然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那你觉得……一个本就衣食无忧，尽享了荣华富贵的人会为了什么铤而走险？”
金钱？权势？还是女人？
无论哪一个，都无法说服她。
许是没想到她烦恼的缘由是这个，江重礼不由暗自放缓了唇角。她分明十分聪慧，但性子使然，偶尔会迈进死胡同。这一点，从以前开始就没变过。
他也不问她在二楼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为此事困扰，这些话帮不了她。说出来只不过徒添累赘。
他挪开视线，望向远处，轻声开导：“公主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人并非是为了什么而铤而走险。”
“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给予选择的余地呢？”
燕潮见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她轻抚下巴，皱眉喃喃自语：“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只能去做？”
可这才是不可能。
此事并非几瞬便能想明白的，江重礼不再接这话头，转而道：“再过几日便是虞公的生辰，公主可收到了请帖？”
这话说罢，燕潮见一双细眉立刻颦了起来，与方才因思索不出结果而烦闷不同，这回是明晃晃的不悦。
“我不会去的。”
江重礼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淡淡一勾唇角：“说来你我二人从前常去摘虞公棚架上的葡萄来吃，虞公吹胡子瞪眼的，只是每回都只罚我不罚公主。”
燕潮见冷道：“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
圣人当年靠着娶虞家女得了虞家助力，用虞家所制的绞车弩夺得了皇位。只是君王生性多疑，当年参与过此事的虞家人后来无一例外，统统落得了个惨死的下场。
如今虞家尚且健在，是圣人念着德宁皇后一份情罢了。
而眼下的情况是，她手中有绞车弩图，她不能再和虞家有任何瓜葛，最好是关系越差越好。
燕潮见抬眼望向江重礼，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但她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与虞家生分，日后失了助力。
图纸的事，江重礼不知道，燕潮见也不会告诉他。她虽讨厌他总在自己跟前晃悠，但也不想他死得太早。
燕潮见不欲再说，一瞥不远处肃然立在街角的周运，道：“不早了，回……”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身旁江重礼忽然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轻拍了两下。
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眸光低沉，须臾便收回了手，“时候不早了，走吧，公主。”
望着江重礼的背影，燕潮见的唇角不由拧了拧，性子使然，她没能说出那个“谢”字。
此后的两三日，燕潮见都待在宫里。他们在画舫上跟丢了人，本以为势必会打草惊蛇，但周运传来的信上说，二皇子那头并无动静，茶楼照常开张，画舫依旧每晚在江面上歌舞升平。
她纳了闷。
御医又来瞧过一回燕潮见的伤，难得露出了除视死如归以外的神情。又一遍又一遍嘱咐宫婢按时为她上药，过不了十日疤痕便会消淡。
燕潮见忽然想起一事，问那御医瞧没瞧过容洵的伤势。她记得他那日臂上的伤也是十分骇人。
“回公主的话，瞧是瞧过，给开了些消肿的方子，只不过奴再去时容家郎君人就不见了。”
“那这去疤的药你没给他开过？”
御医不明其意，点点头。
燕潮见若有所思，挥挥手让宫婢送他出去。
待秋末上完药，燕潮见便招来贺福全让他去一趟国子监将容洵唤来。
亏了上回那猫儿的事，贺福全如今对容洵的印象不算差，闻言忙应声是，带上几个宫婢，急忙往国子监去了。
贺福全来请时，容洵正和燕景笙从殿内出来，瞧见他，一咧嘴角冲他挥手：“公公，这么巧，你也来上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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