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和谢敏的语言不能说太通。母亲是广东人,说的是粤语,按理来说,学习龙岩话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她的同事多是客家人,在家中,父亲和她的交流用的也是普通话,所以在龙岩那么些年,她并没有学会说龙岩话。当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谢敏,和很多他同年的龙岩小孩类似,都不太会说龙岩话。要说极端的话,连蕊虽然父母都是龙岩人,但是由于教育的关系,也不会说。
听懂是没什么关系的。阿嬷也可以听懂普通话,可以看懂普通话的电视,所以和谢敏的交谈,就是夹杂着普通话和龙岩话的。长期这么交流下来,也没有什么障碍。不过别的婆婆似乎并不能听懂普通话的样子,经常和阿嬷说:你们家孙子不会说龙岩话啊。
多年以后的谢敏也觉得挺遗憾的。他跟吴晨说起这件事,问他怎么能把龙岩话说那么溜。明明他家里父母也不说龙岩话的。吴晨说跟小伙伴学的呀,谁像你小时候一直在做奇怪的事。
吴晨把他练散打的事称为奇怪的事。
谢敏看到的阿嬷,慈眉善目的,很疼他。常常做好吃的东西给他吃或是塞钱给他花,自己却很节俭。以前他没有和阿嬷一起住时,每到周末,阿嬷和阿公就会在门口等他们来。如果他没有来,就会一直询问父亲为什么敏敏不来。
祖父母和父母是不同的。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老人家对孙辈的除了健康快乐,并没有别的要求。不会像父母那样,要求他做出这样那样的成绩。所以祖辈最容易溺爱孙辈。
谢敏也感觉到这种溺爱。没有条件的溺爱。
父亲对谢敏变成混混一事,曾经怨过阿嬷,说她不管教他。阿嬷对父亲就没那么溺爱了。谢敏听见阿嬷对父亲说:敏敏没什么不好,是你不好。
父亲在阿嬷面前,大多数时候是很强硬的,因为他认为阿嬷没读过什么书,很多事也不懂。所以家中的事情,都要父亲这个长子做主。只有在这个时候,父亲才不做声了。
那样的阿嬷,在谢敏第一次上初三的那年四月去世了。
阿嬷去世得那样突然。一夜睡醒后的谢敏,没有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去楼下敲阿嬷的房间门时,没有人答应。用钥匙开了门之后进去,就发现阿嬷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他触摸阿嬷,叫着:“阿嬷。”的时候,阿嬷已经有些硬了。
父亲赶来时,看见的就是儿子呆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月的天还有些寒,儿子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抬头看父亲,轻轻地说:“阿嬷走了。”
父亲没有见过儿子流泪。在他有记忆以来,断奶之后,儿子已经不哭了。无论训练多苦,儿子都不哭;被父母责骂,儿子不哭;父母离异,儿子也不哭;祖父去世,儿子也没有哭。
他不惜触怒父亲而一定要陪伴的祖母去世了,他依然没有哭。
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要他过来看看。
这样的儿子,让父亲怀疑,如果有一天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不会哭?
丧礼上,父亲和姑姑们都在哭,姑姑们甚至在哭丧,发出那种边哭边唱的声音。谢敏站在他们当中,看着阿嬷被红□□打扮过的遗体,就像还活着一样。
谢敏哭不出来。
真正伤心的时候并不是那个时候,谢敏知道得很清楚。当阿嬷变成一块一块骨头,很烫的那种骨头的时候,谢敏觉到了一种自心而来的冰凉和酸楚。
父亲让谢敏把阿嬷的牙齿放进骨灰罐子里。谢敏盖上骨灰的罐子,看着那一个比一般花瓶还要小一些的骨灰盒。心里想:原来人最后只需要这么一点空间啊。
如果他那天夜里能够起来,去敲敲阿嬷的门,阿嬷是不是没有那么快变成这些骨头?
很多事,想早知道是没有用的。谢敏这样告诉自己。
父亲说:至少是个好死。
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每一天每一天,从梦中醒来,再也闻不到那饭菜香味的时候,从楼梯上下来,再也看不见阿嬷在厨房的样子的时候,看见阿嬷卖了剩余的那些鞋垫和草药的时候,自己下厨房做糟菜焖茄子的时候。后悔过去的每一天,都那样轻易让它过去的时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父亲在阿嬷过世后,问儿子要不要去和他们同住,儿子说不用了,那里房子小,不自在。
父亲看着淡淡地这样说的儿子。他并没有自信处理好儿子和妻子的关系。让儿子住过去,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前途。
但是他怎么忍心把儿子丢在这个地方,让他一个人生活呢?尽管儿子看起来那么成熟,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父亲不会对儿子说这些。父亲说:那请一个保姆吧。
谢敏说:不用了,我自己会做家事。
父亲把自己的摩托车给了他,每个月还给他很多生活费。比以前来看他的频率频繁了一些。
然后,谢敏留级了。表面上看来,他留级的理由是因为毕业前和老大换了届四中的打架,被学校处分了,并且不能参加当年的中考。实际上应该是父亲从中做的一些手脚。
在阿嬷去世后,谢敏就经常没有去上学,因为那时临近考试了,本来也管得不严。他在家里看看自己的书,练练功,后来又因为陈金山与四中的新仇旧恨,去和人打了一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