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上没有血。
剑上居然没有血。
剑上甚至没有血。
她怔怔地看着闭目养神的男人,居然生出了一些痴心妄想:不是他杀的,剑上没有血,一定不是他杀的......
他却迅速地用行动击碎了她这样的妄想,飞剑嗡声,向着她电射而来。
她浑身发颤,电光石火之间,居然还有力避让,只是那剑本也无意伤她,只从她身侧掠过,留下一丝凉意。
而后是刀剑刺入血肉的闷声,人“咚”地一声倒地。
再无多余的声响。
紫红的血溅上了她安然无恙的粗布麻裙。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方才的那一剑深深地,深深地,割开一道口子。
汩汩流出紫红的血。
染了手上的短褐,污了身上的麻裙,浸透了一颗心。
“抱歉,母蛊已死,我救不了他们。节哀。”他彬彬有礼,淡淡悲悯。
镇上的人,死了一半。
又或者说,只死了一半。
还有一半的人,上山了,下地了,走亲戚了,回到镇上,发现家破人亡,也许比她更崩溃,更茫然,更绝望。
可是没有人能拿那个白衣仙长怎么样。
大家都在骂“罪魁祸首”楼吉。如果不是楼吉在外面惹了祸,仙长怎么会一路追至此?如果不是楼吉丧心病狂拿镇民威胁仙长,仙长又怎会先发制人将他斩杀?如果不是子蛊在母蛊死后会控制宿主互相吞噬,仙长又怎会不得已杀掉所有中蛊的人?
死人总是比活人骂起来安心。
这位仙长做错了什么吗?
他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杀的人,甚至救了她的命。
可是,可是......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未来的家人们,就活该被这样如同草芥一般,收割性命吗?
她看着他背剑离去的身影,远远地,远远地,坠在背后。
可是她就是这样一个不知感恩,狼心狗肺的人。
......
修仙人手段莫测,靠双脚想跟上飞剑简直痴心妄想。
她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麻衣褴褛,他竟也一直没有御起飞剑甩开她,只是长长地叹息。
有时下雨,修仙人并不畏雨水,她却只能惜命躲避,待到雨停,她张惶地逡巡,却发现他也停了步伐,升起了火堆。
餐风露宿,他本可御剑随意来去,本就为了夜猎修行,便也在山野里寻了山洞,让她有些许喘息之机。
横断山脉凶险无比,她却从未遇上豺狼虎豹,鬼灵妖兽——明明是她自讨苦吃,却被他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你回去吧。”
她无数次以为他会这样说。
可是他没有。
一双温和的眼睛,悲悯地,怜惜地,愧疚地,始终注视着这个仓皇狼狈的身影。
再然后,或许是她悟性太高,又或许是苍天垂怜,她学着他的手势、法诀,居然修出了薄薄的灵力,成了一个修士。她在第一个冬天来临前,学会了自保,用灵力点起火,拿村中铁匠铺里买来的铁剑练成了御剑飞行。
他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过。
在她淋雨高烧不退时没有。
在她被毒蛇吓得魂不附体时没有。
在她从飞剑上摔下时也没有。
他们沉默地从山野走到城镇,再从城镇走到山野,她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从滇西,一路行到姑苏。
此时已是烟花三月。
烟柳迷离,若碧玉新裁,琼花楚楚,如弄雪飘枝。
她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向那个属于他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他有家人,有友人,还有弟子,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微笑——他终于是一个“人”了,而不只是一位“仙长”。
那么,这个“人”,在自己的家人、友人、弟子中蛊时,也能这么洒脱地,像除草一样,杀死所有人吗?
她以为自己在漫长的追逐时光中,早已把初衷遗忘,可是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春日的水草,在泥泞的淤泥里扎根疯长。
她被自己内心那样扭曲而疯狂的黑暗吓了一跳,猛然一颤,向后跌了几步,不慎撞到了人。
“小心些。”他说。
她转头望去,白衣翩翩少年,俊美无俦,额上云纹抹额,温文儒雅,尽显风流。
他身后比他略矮些的少年看起来较为跳脱,笑着调侃:“这都能撞到,兄长你是故意的吧?”
他脸上忽而飘上一朵红霞:“怎,怎......我怎是如此唐突之人?”他掩饰性地敛眸,收起眼中惊艳。
她觉得好笑,自己未施粉黛,一身狼狈,虽在学会仙法之后,开始有余力打理自己,却也知道自己这幅德行,粗布麻裙,还沾着红的绿的紫的血或者别的什么洗不净的颜色,自己用藤蔓稻草编的草鞋,粗粗地扎了村野麻花辫的凌乱长发,哪里值得这谪仙般的小公子露出这样局促的神色来。
“抱歉。”她柔声道歉,最后看了那边一眼,打算离去。
谪仙般的小公子却突然道:“你,姑娘在看那位先生吗?”
“嗯?”
他嗫嚅着,尽量不以炫耀的语气:“那是我师傅。”
......
“那是我师傅!”小公子崩溃地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想要掩盖某种情绪的决堤,“是我师傅啊!”
少女恍若未闻。将剑从男人心口抽出来,他刚刚耗尽气力,从一只飞僵手里救下一个村子,也让一直跟着他的少女有了可乘之机。
小公子无措地摇着头,徒劳地去抓少女的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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