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炎夏格外漫长，灰调子的傍晚以凉风驱散晚霞。黄昏后，午夜微凉。
回到宾馆后，京千盛睡了一觉。他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他睡不着。连夜，他打电话找胡朗，问黎九峰被安葬在哪里。
“明天我带你去吧，今天太晚了。”
“好吧。”
京千盛挂掉电话，却再也没能睡觉。他一直在酒店等到白天，胡朗到宾馆来找他。
柬埔寨华人中潮州人居多，内战结束以后，柬埔寨改革开放的时期，大批潮州人也恢复经济实力。战后，潮州人建立潮州会馆，致力于华文教育和慈善发展。黎九峰的骨灰盒就安放在潮州会馆理事会管理之下的义地（华人公墓）中。
黎九峰的墓前还有燃着的香，看来先前有人来祭拜。可黎九峰在柬埔寨无亲无故，可能记得他的，只是叶桉。
京千盛想起昨天，叶桉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回忆如海浪吞没了他。和当地女人结婚，也许那对叶桉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京千盛在墓前放上白菊，又点燃新的香烛。他望着故友遗照，双眼发酸。往事都过去了。但“过去”本就是一道坎，会拦住现世之人的脚。他们只能无奈低哑，说道，那些都过去了。
突然，京千盛开始头痛。旁边的胡朗扶住他，问他这是怎么了。京千盛说，可能只是没睡好。
他被搀扶到休息室，一坐到沙发上，便困得睡着了。
京千盛做了一个梦。梦是虚幻的，无理的，流淌的思维碎片不受理性控制，梦境如平行世界。
梦里，他在一个高中，黎九峰是他的同桌，黎七璇是他的同学，他们都是好友。学校里，他崇拜一个学长，学长是大家的偶像。
某天，来了一个转学生——叶桉。黎九峰和叶桉玩得好，京千盛不屑于和一个转学生交往。他问黎九峰为什么喜欢叶桉。黎九峰说，因为爱他。京千盛不屑于和他们来往，京千盛只是崇拜学长，他是学长的助手，最信任的伙伴。
今天下午，他收到学长的纸条——“今晚占领学校。”
京千盛心领神会，时候到了，学长要推翻老师们的暴政，让学生会掌握学校。
夜里，学长带他们开始行动，这些干部很是积极，他们连夜就控制了宿舍。
京千盛袭击宿管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出来晒衣服，那是黎七璇。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嘘——别说话。”
“喂，来人……”
“你不要说话啊。”
京千盛想要堵住她的嘴，一不小心，勒死了她。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难受极了。也是这时候，学长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做得还行。”学长幽幽地说。
但京千盛只能看见黎七璇的血，他颤抖着说，他杀了人。
“没关系，没有人知道。”学长拍着他的肩膀。
很快，学生会控制了宿舍，继而控制了教务处和后勤。学生干部们扣押了抵抗学生会的叛徒，也有人在混乱中牺牲。
黎九峰要保护叶桉，被学生会的成员枪杀了。京千盛是后来才知道那件事的。也是这样，他更怨恨叶桉。想到黎九峰的时候他会不情愿地想起自己误杀的黎七璇，但学长会保护他。
叶桉作为叛徒，被关进了教室。他被干部们用绳子绑着，在哭，一直在哭。京千盛的脑子里是空空的，有一瞬间，他想要上去抱住叶桉。也许那是人类的本能——同情、怜悯？然而很快，那种感情就被干部们获得胜利的欢喜声冲散。他距离叶桉越来越远。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学生会统治了学校，学长取代了校长。像京千盛这样的干部也有了实权和特权，而叶桉这类人（叛徒）则被他们关在教室里。
二年级一班的教室作为禁闭室，那里的窗户被封闭起来，桌椅被拆解，成了叛徒们的木板床，临时隔板把空间分割起来，以方便学生会干部对叛徒师生进行专审。因为夜袭，很多坏孩子都死了，一间教室还是够用的。
叶桉就在里面。
京千盛路过教室的时候，只看见窗户上密密麻麻的黄色胶带，他有些好奇，甚至想要进去瞧瞧。
这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他被吓醒了。
4
这里是现实，潮州会馆的义地。京千盛还在休息室。刚才的噩梦实在是太随意了、太诡异了，毫无意义。
“你醒了啊。”胡朗坐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睡了一觉，做了噩梦，京千盛口干舌燥。这水来得正好。他囫囵地喝了起来，领口都湿了。
说来，他今天真的运势不好，刚离开公墓，就看见两个男人在路上接吻，那两人也不在意路人的目光，十分招摇。其中一人是叶一霜。另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穿着米色西装，看起来是个老板级的大人物。
“那是谁？”京千盛问胡朗。
“符先生啊，他最近和小叶玩得很好。”胡朗说。
“他什么来路？”京千盛眉头紧皱。
“爵爷家的公子，赌场股东，叶一霜的老板。”胡朗说。
符先生的父亲是在柬的一位勋爵。符勋爵在先前的国家动荡中侥幸逃往加拿大避难，随后归柬，借助水电能源、房地产等生意赚了大笔收入，又因为积极投入慈善事业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被授予爵位。
符先生作为第三代在柬华侨，没有老辈那么在乎生活稳定感。新一代，文化程度本就比从商的老辈要高，又因为动荡后华人势力在柬飞速增长，他的性格也更激进，并且热衷于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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