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蜡已快烧尽，火光微弱，烛泪斑驳，外面隐约又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他索性爬起身来，看顾白睡得熟，悄悄推门出去，猫一样爬上了客栈的屋顶。他自小顽皮，上房、爬树、摸鱼，样样精通，这客栈小楼远不及沈府阔绰，屋顶不甚宽敞，沈离借着月光摸到正脊上坐了，托着腮，望着下面静静流淌的难江，默默发呆。
这一天一夜以后，有些事情好像不太一样了。
以前走到哪里，无人不识得沈家大少，四处打赏散财的自然也是人见人爱的沈少爷。如今树倒猢狲散，过去这段日子他只讨到过两个发馊的馒头。可是今天，第一次有人请他吃饭，是一顿有鱼有肉的热饭。
小时候嘴很刁，再好吃的东西也最多只吃三口，出事后更是无心下咽，而今天，第一次看着满桌饭菜会觉得肚子饿，闻见肉香居然流出了口水。以前吃饭的时候有十几名家仆丫鬟在一旁伺候，而今天是有人让站在门外、乞丐一样的自己进去。
以前只穿阿娘亲手做的衣服，冬季丝绸夏季纱。而今天，自己自愿委身与人为奴，却收到了一套崭新的衣裳。
过去和现在，都不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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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孓然一身是真的。
“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沈离自言自语。
眼泪不听话地涌上眼眶，他攥紧了拳头。
“不要哭，沈离！你在害怕什么？！”他仰起头咬牙道，不许泪花滚落。
头顶星辰漫天，天狼猎户交相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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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相**，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哈哈。”他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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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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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飞快转身，一个挺拔的身影伫立在星光之下，衣袂飘飘，却看不清脸。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不听话地滚落下来。沈离一抬手抹了去，连忙站起身，
“公子！”
他提前回来了！
玄冥听出他声带哽咽，眉头一紧，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沈离低头，“无病呻吟罢了。”
玄冥走近，夜色中蓝眸深不见底：“睡不着？”
“公子未归，当下人的怎能安睡。”
玄冥凝默片刻，说道，“以后不必。”他在沈离身边坐下，微抬下颚示意杵在一旁的沈离：“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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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排坐在屋顶，望着隐月残雪，天空珠玑满斗，河水平缓，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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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侧头看着玄冥，他的长发是湿润的，略略松散了，鼻尖和唇边也有细细的晶莹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水。
沈离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过去，轻轻说道，“公子，辛苦了。”
玄冥一怔，垂了眼睫，“多谢。”伸出手接过，轻轻擦掉脸上的水珠。
“这手帕似是女子之物。”玄冥把帕子递回来。
“嗯，是我阿娘给我的。我容易出汗。”沈离不好意思地说。他又从怀里掏出两只红彤彤的果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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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吃吗？你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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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好像是吃供果的，于是去客栈拿了两个）
玄冥看看果子，又看看沈离，眼含兴味。
沈离赶紧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果子：“我方才洗过的。”
玄冥笑了，“好，”他拿了一只，说声“你也吃。”
“嗯！”沈离看着他，笑了。
“唔，好甜。”
“你也没吃饭吗？”
“冥鸦太能吃了，都被它吃了。”沈离呵呵答道。
“看来它很喜欢你。”
“是吗，……”，沈离傻笑起来，一时间有点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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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沈离突然放下果子，擦净双手，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只陶埙，
“今夜平安无事，此物交还公子。”
玄冥却不接，捧着果子小口轻咬着，说道，“你保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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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低着头，手僵在半空。半晌，他起身跪在了玄冥面前。
玄冥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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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鼓起勇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沈离知道，公子不是普通人。”
“哦？”玄冥斜倚在飞檐上，姿态闲雅：“所以呢。”声音是温和的。
沈离双手捧着古埙，“沈离得遇公子，感蒙不弃，受了公子一日照拂，已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可我一介凡夫俗子，对公子而言只是个累赘。昨日请求的事，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说完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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