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勾勾嘴角，答：“我知道。”他啜了口茶，说道，“明人不说暗话，那天我不告而别，是急着去搞清楚一些事情。你双亲被害这事，算来也是我该管的。如今有了些眉目才来找你，今日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他放下茶杯，收了脸上的笑容。
沈离听了，持着茶则的手抖了一下，茶末撒了一半在桌上。一颗心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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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说道，
“世间芸芸众生，早就命有所定，连皇帝也不例外。在我掌管的《死灵薄》上，沈泰岳朱雀乘风的命格，官至宰相，七十四岁寿终正寝，只可惜命中无后，他家十代荣华到此为止，这是命缺一角，人无完人，造化使然。然而现在他不仅寿限未至死于非命，还多了你这一号不存在于我冥薄上的人物，此为天道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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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寥寥几句，娓娓道来，信息量却大得吓人，沈离霎时间蒙了，他不知道该先想哪件再想哪件，甚至没办法对顾白做出什么反应，一下子瞳孔里空白一片。
顾白看他那样表情，心中不忍，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你的身世我也查了，你出生时辰不详，而你的三魂七魄也不来自轮回转世。其余的，竟是连我也还没找到线索。”顾白说这话时的样子有些无奈，甚至带着一丝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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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简直有点天旋地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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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最最平庸不过的顽劣小孩，除了外貌这点总被城里那些三姑六婆们津津乐道，他从未有过什么鹤立鸡群的天赋异秉，念书之差劲更是天天让他爹沈太傅整天捶胸顿足。他爹常说，教了东宫回家再看儿子，才体会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因此，沈离从未有过什么顶天立地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远大志向，他觉得凡事差不多就得了，没必要较真，争个第一又不能当饭吃。
所以皇帝此前说的那个离奇的龙梦，沈离其实是打了个折来听的，只是表面上没显露出来。每次伴随着天有异象生出来的都是伟人，伟人啊，起步都是安禄山这种枭雄，怎么会轮到他这种连游泳都不会的家伙？帝王心术高深莫测，一些隐秘之事用神怪来遮掩是常有的。他甚至怀疑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直到顾白今天清楚无误地吐出了“天道异数”四个字，沈离才感到自己此前想的一切都被哗啦一下子全部推翻了，一万种心思搅在一块儿，他觉得好困惑、惭愧、无奈、甚至隐隐还有一股无名的怒火，种种复杂的滋味一齐涌上来。
最后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一抹冷笑。
“所以，我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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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摇摇折扇，一向让人如沐春风的脸忽然浮上一抹冷淡：
“小朋友，你这是一个庸人自扰的问题，所有人、魔、鬼、怪、甚至神仙，都不会长存世上。万物归于尘土，每个人都是殊途同归，那么有没有命格，又有什么区别？我送你六个字吧，既来之则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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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沈离，目光炯炯：“我已经四百二十三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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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沈离一口茶喷出去，射程刚好到那个话说到一半的人面前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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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撇了他一眼，自顾自继续说着：“我为什么我要浪费时间同你一个十几岁的小毛球说这些，为什么我要跟你解释什么伺剑，那与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领主当初带你走？是因为你这个特别的命数吗？并不是。”顾白的表情和口气始终淡淡的，就像他手中越煮越淡的茶水，“等你活得像我这么久了你就会知道，意义什么的，都是相对的。再特别的人，哪怕是皇帝，嘿——在顾某眼里也不足挂齿，”他扯了扯嘴角，“可有些爬虫蚂蚱，对我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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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对面的沈离听了，似懂非懂。他心中浮现了一个问号：
万物归于尘土……那么，当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我为了什么而留下？
看着一脸懵的沈离，顾白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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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干什么啊……居然向一个小屁孩儿吐露心声。
没想到沈离这时说道，
“谢谢你，顾白哥。”声音很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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