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此刻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的玄冥，云离一口气突然接不上来。他微微张开嘴，可是吸不到一丁点空气，像一条被冲上陆地的鱼一样。
他比以前瘦了。脸色有些苍白，靠在车门上的样子看上去有点累，只有一双蓝眼依旧慑人心魄，充满威严。
云离瞠目结舌地怔了好一会儿，忽然胸口蹿上来一股剧烈的无名之火。
这张若无其事的帅脸真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玄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个面部表情丰富但是舌头打结的人。这人的眼神一开始好像在看外星人，然后开始有点阴晴不定，最后头也不回走掉的时候变成一副快要气炸了的模样。他目送了几步，耸了耸肩，低头坐进车子里。
站在岸边被海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打着火启动了车里的暖气，顺便扭开了电台。一个沉静又轻快的男歌手的声音从休旅车的老式收音机里流泻出来，伴随着轻微刺拉刺拉的电流声，让他的神经线轻轻地蹦了一下。
休旅车慢慢驶上海滨公路，融入纷纷点亮了车灯的车流。夕阳已经西沉，阳光在迅速变冷，可隔着玻璃看去却比一天中任何时候都要热烈。玄冥轻轻扫了一眼倒后镜，一角浅粉色衬衣在沸腾般的落日中飞舞着，正往这边眺望过来。
他嘴角上扬，落下车窗，修长的手指抚上镜子。
云离呆呆地看着玄冥的车子驶远，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尾已经消失在前面的路口了，天色这时完全暗了下来。身边的路灯扑扑闪了一下，然后从近到远一整排亮了起来，远处高高低低打开的窗户里也亮起了一点点晕黄的光。最亮的一束光来自那座粉红色的高塔塔顶。
这是个很安静的海边小镇，傍晚大街上的行人不多，比起汽车，摩托车似乎是这里更受欢迎的交通工具，不时有几辆从云离身旁驶过。云离并不是第一次来到现代人类的城市，毕竟供奉他的龙神庙各地都有，但他对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这是他现在生活的地方啊。
虽然一想到那副踩在浪头惬意自如的模样自己仍然会很恼火，但看着这些挂着气球的小商店，传出音乐的酒馆，摇摇晃晃开过来的电车，这些地方出现的每张脸在云离眼里好像都变成了玄冥的样子：高大的个子从货架上拿起一瓶矿泉水，坐在露天沙滩椅上喝着啤酒，立在站台等候电车驶进……这些都是他错过的时光啊。
鼻尖底下这时飘过一阵浓郁的香气，是杏仁和牛奶的味道，热气中漫过一阵让整个人都软下来的甜味。云离脚下不停使唤地循着香气找过去，是一家小小的面包房，明亮的橱柜里放着刚刚出炉的新鲜面包，软绵绵，蓬蓬松，像一团团的云朵。
他咽了咽口水。啊，好久没吃人间的东西，这是什么食物？以前从来没见过。
他摸摸口袋，表情痛苦起来——刚才忘了让云乔留下钱袋！
他不甘心地站在橱窗外面，一步也走不动了，龙神庙里定海珠一通折腾，紧接着心情像是上天又入地，此刻自己已经筋疲力尽，脑子里只剩下“饿”一种感觉。
天宫的东西真的很难吃，什么琼浆玉液人参果，啧啧啧，根本比不上临安城汪记的一顿菜肉大包子，哎哎不能想不能想，云离捂着肚子——饿啊！
“叮叮”两声，面包房的玻璃门开了，一个圆脸蛋的短发女孩双手捧着一只篮子走出来，她把篮子放在店门口一张铺着红格子布的小桌上，然后从围裙里拿出一块小牌子摆在篮子旁边。女孩看了看站在橱窗旁边的云离，笑了一笑。
嗯？是在对我笑吗？什么意思。云离不解。
女孩没说话，用手指了指桌上那块牌子，转身回店里去了。
他走过去看了看牌子上的字，写的是：
临期面包，请随便拿。很好吃的。
啊。
云离犹豫了一下，拿起一只用油纸裹住的牛角面包，他感觉有点窘，抬头看一眼店里，那女孩正在柜台后面忙着，根本没往他这儿瞅。
吃，还是不吃？
这是一个人生问题。
那只面包躺在油纸里，一副可可爱爱的样子，云离又咽了咽口水，然后打开包装咬了一口。
这是什么人间美味！
饥肠辘辘的三皇子殿下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他转身看了一眼那个亮着几只圆形灯泡的小招牌——
“安静的包包”。
云离在心里郑重承诺：下次一定花钱来买！
吃完一只面包，不知是不是因为缓过劲儿了，加上甜味的安抚，云离感觉身体里没刚才那么一片叮令哐啷的混乱了，心里平静了很多，也不生气了，脑子终于能正常运转思考一下眼前。
第三个红绿灯。他的车是从那里右转的，云离吸口气，快步走过去。
刚走过第一个灯口，他发现前面有个高挑的身影背靠着墙站着，左手拎着一只小纸袋，正在低头打火点烟。
云离刚镇定下来的一颗心又差点蹦出胸口。
还是下午那件毛衣，深棕色的，宽松却掩盖不住衣服下面宽阔的肩背，沙滩短裤换成了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一条腿屈着抵在墙上，脚上穿一双灰色的系带短靴。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遮住了侧脸，睫毛低垂着，只露出一双半眯着的眼写满了不羁，但云离看去却觉得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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