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被官杨的执拗彻底激怒，梵隐从未想到，自己素来听话的徒弟会这般执着的去为一个人辩解，这个人，还是自己家族的宿敌。
何其可笑。
“魔障！”梵隐实在是失望，用力狠狠拍向案桌面：“终有一天，等你被外面的风雨淋透了，被这所谓的情意伤透了，等到一切再无转圜余地，难道非要到那个时候，你才能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吗？”
“世间事，惟情最伤心，惟相思无解，没有结果的路，不得善终的情，这是你与他相恋的必然结局，因为你们是宿命敌对，这是跨不过的天堑，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前世的结局，正如梵隐所言，没有结果，不得善终。
梵隐的这些话语，无疑于一把钝器，撞击在官杨心头，沉重，缓慢，只能堵塞在喉间，这种疼痛，是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难受，让人哭喊不出来，搅得五脏六腑生疼，却又在他的心口敲出一个血口。
官杨其实什么都明白，但是，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他只能竭尽所能往前走，要他因为家族责任而彻底斩断与萧牧一的一切，他做不到，何况，他们已经携手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前世，纵然有血泪苦难，阴谋算计，但是，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经历的所有，有误痴心解，情深两不疑，万般苦难，与君共渡，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他还怕什么？他能做的，必须做的，就是遵从自己的心意。
“我说过，若是宿命羁绊，我斩断羁绊便好，若是对立天堑，我踏平天堑也行，所以师尊，我不能放弃他。”
“所以，你还是不认自己错了？”
官杨始终不妥协，别的可以，唯独萧牧一不可以。
“不认。”
“不认？”
梵隐连道两个好字，轻声柔呓，语气却如锋锐的寒刃，握紧戒棍，手下力道再也不留情，戒棍挥下，如同砸在自己心尖：“官聆秋，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认不认错？”
此刻，只有梵隐与官杨两人明白，今日的对话，对梵隐而言是怎样的失望，对官杨而言，又是付诸了多大的勇气。
嘴角隐隐溢出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残黄的蒲团上，刺伤灼痛人的心扉，官杨面色苍白，额角浸出汗珠，依旧背脊挺直道：“不认。”
戒棍一棍一棍落下，情未戒掉，嗔未戒掉，什么都没有戒掉，也阻挡不了他的心意已决，官杨咬牙一字一句道：“答应师尊承诺族人之事，我会一一做到，绝不食言，我所求从来不多，只有一个萧野，今日我不是向师尊要求什么，只是希望师尊明白，世间本苦，请让我有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官杨眼眶微红，闷哼之中忽而轻声道：“毕竟师尊，曾经也是有过深爱的人不是吗？”
蓦然，空气一瞬死寂。
烛火缭缭。
梵隐手中戒棍断成两截落地，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短暂片刻，时间却彷佛过去了很久，忽而，他煞白的脸色掺上衰败，身子不自觉踉跄两步，梵隐以手撑在案桌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此刻的他再也不见平日的英姿面容，爽朗清举，似乎是被人猝不及防击中了隐藏已久的命门，喉头酸涩难当，他忽然有了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情绪，这种让他难受到窒息的感觉如浪潮般卷土重来，瞬间魇去了他所有愤怒情绪。
他自己深爱的那个人。
是了，有过的，不过那个人早就化作世间落叶飞花，尘埃飞烟，若是有坟冢的话，他的坟头上，应该也已经长出了几尺高的乱草。
“如今，就算那个人不在了，他也一直活在师尊的心里。”
官杨终于抬眸，他的背脊传来火辣辣的彻骨疼痛，如此疼痛，他没有落下一滴泪，眼尾殷红，他的眼中只有坚定倔强，正因为梵隐是他最亲近信任的亲人，他可以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表达。
“可是师尊，如果可以，我不愿有朝一日让萧野活在我心中，我只想让他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还未发生之前，是必有转圜余地的，九天之上，危机四伏，在云荒大陆，如若没有结魂丹，就算他是九天太子灵顼君，想要安然度日，也是绝无可能的，何况，他的结魂丹是因我而碎，我想遍了所有办法，若不是到了如此境地，我是绝不愿……这般伤师尊的心。”
背脊之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浸染到了心尖，隐隐一滴泪终是混在鲜血之中，滴落在蒲团之上，官杨声线沉痛：“我最不愿，看到师尊对我失望伤心。”
闻言，梵隐倏而闭眼，似乎不愿将眼中情绪外露，只觉嘴里发苦，他轻捂着胸口，这个地方，很多年没有痛过了。
心，是当初随那个人死了？还是活着却再也不会跳动？
他不愿官杨步自己的后尘，什么相爱，什么厮守，在所爱之人烟消云散魂飞魄散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有些感情，最好不要去碰，不要去经历，他用自己的惨痛教训想要提醒官杨，与其是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还不如一开始就彻底掐灭它的萌芽。
可现在看来，他就算再告诫，这条路，他终是阻拦不得。
罢了
罢了
只能罢了！
“如今看来，你意已决，”
梵隐声音褪去怒意，只有深深的颓败无力：“往后的路，无论是什么，为师……都不会再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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