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回国并不是无事可做，他要协助准备他回国后的第一场个人展览。大多数人只知道这是他回国的首个个展，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他除了艾博斯的开年大展，第一次自己主动邀约的展览。六年来，宋景明作为他的经纪人，在艺术家和艺术品上的战略眼光和成熟的商业操作让齐元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自己思考所谓商业和市场。宋景明是个成熟的商人，尽管齐元已经与他分道扬镳，甚至对他的许多做法都是真的厌恶，但也是从心底里认可他在商业运作上的能力。
齐元在园里的工作室整理小型的作品，准备先整理一部分出来陈列，周末让展馆的人过来讨论一下。
陆姨在门外唤他：“小元，你有时间吗？”有些着急的语气。
齐元摘了口罩，走出门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姨：“也不是，是有几个人，说是剧组的，想来租借场地，老陈直接就说小先生肯定不会借，要打发他们走。结果那几个人就说什么保安说的不算，他们要见园子的主人，几句不对付，两边就推推搡搡的，在门口闹起来了。”
齐元心里叹了口气，想想就觉得可笑，不知道怎么一回来就会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儿。
齐元并不想出面：“陆姨，你跟来人说吧，园子里很多东西动不得，没法借，请他们找别的景吧。”
陆姨知道齐元从来不爱见生人，听了就准备去答复门口那几个人。
齐元：“姨，要是剧组的人态度不好，让宋叔直接锁了门去休息，晾着他们，一会儿自己也就走了。”
整理完了两箱，齐元打开最大的一个箱子，看着里面的东西出神。大小形态各异的几十个玻璃制品静静地躺在棉花糖般的泡沫粒中，透明无杂色的基体，中间封住的是同样玻璃质地的几个彩色的内容物，如果凑近了仔细观察，大概能看出形态完全是小熊软糖的样子。
这些不算是商业作品，都是齐元自己闲暇时做的，有的时候在工作室觉得气闷了，他就会开炉做些东西，换换心情。一般也就是做些灯工就能完成的，小件的也好摆，做了就拿回工作室，看着能开心些。有些画家提笔落花，齐元烧玻璃也总是不由自主就做起相同的东西，心里深深放着的，就和着石英砂，烧进去。齐元托着其中一个玻璃球，好像还能回忆起当时是伤心还是迷茫，每一个作品里色彩的流动轨迹，都让当时的心绪有迹可循。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打断了齐元的思绪。屏幕上是个陌生的号码，齐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齐元：“喂。”
对面并不回答，只隐约被麦克风捕捉到了一些呼吸声。
齐元不由地皱起了眉：“不回话，我就挂了。”
电话那头的人深深吸气，似乎在克制自己。
“齐教授，以后没事的话，就不要打这个号码。”齐元冷冷的，“我的事，不用您过问，我很好，您永远不要出现，会更好。”
两句剜心之语，电话就被挂断了。齐缙之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许多年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见了，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要知道他就在京川，能听到他的只字片语，就能安心了。
齐缙之坐在书桌前，眼前总是浮现那天的场景。
几夜没合眼的疲倦，冲进来的同事，昏黄的灯，打翻的画具和颜料，一地的废纸，一切都交叉在一起，让他时常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的回忆还是因为悔恨愧疚而产生的记忆的幻觉。他时常陷入这个场景之中，埋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甚至想问问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世事没有重来过，回过神，他也就醒了。
齐元漠然地看着这个号码，最终还是没有狠狠心把它拉进黑名单。十几年了，有什么恨和怨也都淡了，只是心里过不去，会想起母亲生前的等待，失落和离开。不都是他的错，这谁不知道呢，可是这又怎么能说服得了自己，又怎么能成为原谅的理由？做不到。
夜幕落下，春天的京川还是有点儿冷，齐元起身锁上了门走进小院，正想着要不要回房去倒倒时差，手机震动了几下。
【秦予歌： 在吗？醒了吗？】
该怎么回呢，齐元突然就被五个字从怨怼中抽了出来，脑子里只有“回些什么呢？”这一个问题了。
秦予歌盯着手机屏幕，始终不见“正在输入”这几个字，有些着急。他今天换景，终于到了市区，而且还能早收工，心情是真的很不错。最最重要的是，黄莹今天给他拿来了他作为一个偷渡欧洲的非洲人，第一次中的奖品——京川市立美术馆的当代艺术展门票两张。本来呢他想着叫黄莹跟他一起去，但是黄莹对看展实在是兴致缺缺，当场表示白送都不要，除非倒贴一个大红包外加一个月奶茶她还可以考虑一下。
秦予歌把自己在京川的朋友都盘算了一遍，想看看谁适合喊出来看展。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齐元，大概是刚见过，印象深吧，秦予歌这么告诉自己。
【齐元：“在，没睡，不困。”
齐元：“有事么？”】
秦予歌赶紧回复：【“4点有空么？要不要一起去看展？”】
齐元没有一点迟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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