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开始准备公司的事。
挺复杂，又很简单，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活人。忙碌让我暂时脱离了之前的状态，我没有太多心思去想祁靛，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爱情本身耗费巨大。
我没有跟林月兮联系，他也没有再来找我。
实际上，我不太想总是接触那个圈子的人，即使是林月兮。他帮助我，又让我沉浸在之前的状态中难以自拔。如果一直不相见，或许放弃不是太难的事，日久天长，总有一天我会爱上新的人。
前景很美好，不是么。
王旭搞了个饭局，做这种生意，面子上合法合规，背地里总要拜拜山头。他叮嘱我：“小易，你可别甩脸子。”
“安心，我少说话，可以吧。”
订好的包房里铺着柔软的地毯，中式的软塌和西式的灯具摆放在一起，不洋不土，却不难看。空气中弥漫的熏香有金钱的味道，点菜时服务的小姑娘弯下腰，露出半截雪白的胸部。
我错开了眼，王旭大笑：“要不要给你找两个小帅哥泄泻火？”
王旭今日装模作样穿了正装，奈何一开口就露馅。
我懒得搭理他。
等了大半小时，终于开席。坚持了十分钟觥筹交错，文质彬彬，然后就开始划拳劝酒，我负责微笑与喝酒，王旭负责应酬与喝酒，不多说了，都在酒中。一口闷下去，快，继续，再来。
虎口夺食，不是那么好干的活。我和王旭喝了一瓶又一瓶，对面四平八稳，不肯松口。中途我去了趟厕所，解决了生理问题，又抠着嗓子吐了一场，用手舀着水漱了漱口，撑在洗手台上艰难地喘气。
不容易，这世上什么事都不容易。
我歇了口气，转身拉开门准备出去。王旭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得快点过去。
正好有人往里进，我侧着身子走出去，被拉住了手臂。“许易？”
我茫然地抬头，他挺高，肩膀很宽，长得……
浑身的血都冷了。
“许易，对吧？”男人笑了起来，“我们多久没见了？中学毕业之后吧。同学会怎么都不来呢？大家都很想你。”
他原来很高，现在似乎更高了。他变老了，脸上的肉消了下去，骨骼变得极其明显。他看着我，抓着我，眼里闪着光，就像坟地里的鬼火。
他嘴唇贴近我耳边，“我也很想你。”
妈的。
惨不忍睹的中学时光，不堪回首的记忆。
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妈的。
“你认错人了。”我避开他的视线，“请放手，我还有事。”
“怎么可能，”他不依不饶，“我是季瑞，你不记得了吗？”
他拖着我往厕所里面走，我被拉得踉跄两步，“放开！你没听见吗！”我失控地大吼起来，疯狂地挣扎起来，季瑞一时不妨被我推得后退几步，我连忙跑出那个空间，手忙脚乱地在走廊上奔跑。那一刻，前路狭窄又昏暗，望不到尽头，我放佛回到十多年前的少年时，拼命跑拼命跑，但无论怎么跑，都逃不掉。
他要追上来了，他要来了，快跑！快跑！
所有人都回去了，学校里只剩下我和他。快跑！快跑！逃出去宿舍！逃出学校！随便什么人，什么人都好，救救我！救救我！
我知道没有人。
没有。
电梯开了，有人冲出来把我抱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尖叫着，双腿在半空中踢来踢去。“放开！啊！”
“冷静一点！”有声音比我还大。“看着我！我是谁！”
我茫然地看着他，发出凄惨的叫声。“啊……”
“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不是他。
不是那个人。
得救了。
我曾经看过一句话，有时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就像飞机坠毁时需要降落伞，如果那一刻不能得到，便再也不需要了。
十几年前，我摔得粉身碎骨，十几年后，噩梦重回，我却得到了我的降落伞。
感谢上帝。
林修之抱着我，轻拍背部，“不怕了，乖，不怕。”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宛如童话中的小夜曲。他的身体那么温暖，就像唯一的热源。我如同树懒一样攀附在他身上，跳到他的腰间用双腿夹住他。“抱紧我……拜托……”
他像抱小孩子一样抱住我。
“许易，你躲什么？”季瑞跑过来，“哈…”
我浑身发抖，将脸埋进林修之的颈窝。林修之说：“是他吗？我知道了。”
然后他沉下语调：“给我打。”
他的人并不问青红皂白，就像他并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耳边传来季瑞有些慌张的声音：“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爸是……唔，你！！”他的声音被打断了，变成拳头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我抬起头想回过去看，林修之按住我的后颈，低头抵着我的额头，说：“不要看。”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目光无措地游走着，最后落在他的衣领处，耳边传来的击打声未曾停止，那些令人惶恐的声音，在现在，如此令人安心。
大概男性在少年时总会幻想自己成为英雄或者骑士，女性则幻想遇到那位英雄或者骑士。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英雄，而是那个被欺压的小角色；我不是女性，没有人有义务对我施以援手，特别优待。
我得靠自己。
所以我忍耐着，总是忍耐着，忍到中学毕业，离开那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我逼着自己开朗健谈，接触新的人，参加各种活动。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懦弱可欺，我做过部长，是导师得意门生，是后辈可靠的学长。毕业之后就顺利结婚，丈夫英俊而富有，尽管他不爱我，可从表面看，还能够更加圆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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