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他要编个什么理由？季茗挠挠头，他真的不擅长撒谎。
准备好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措辞后，他轻轻敲了敲廖凯寝室的门。
“你好？有事吗？”几秒钟后，夏远博打开了门。
他声音沙哑，面色苍白，连薄薄的嘴唇都微微泛白，眼睛红红的，柔软的浅棕色发丝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即使这样，这张脸还是很好看，五官立体，轮廓优美。只是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神采，犹如一潭死水。
“你好，这是很久之前廖凯让我转交给你的，真是对不起，我现在才想起来。”季茗略带愧疚，双手把信递到夏远博面前。
“她让你给我的？”夏远博愣在原地，一脸惊异，迟迟未接。
“是的，廖凯想给你道歉和道谢，但是，他的性格你也知道，他当着你的面应该是说不出口的，所以找我把这个交给你。我叫季茗，是XX支教队的，是他的学长，这么晚才给你，抱歉。”
“学长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那语气像是在恳求。
季茗点了点头，他看见夏远博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氤氲着一层水汽，正当他想定睛看清楚的时候，夏远博却转头走进了寝室，“那么，学长进来坐吧。”
“你在学习啊？对不起，打扰了。”季茗看着夏远博桌上的那本线性代数。
“没事，谢谢学长了。”夏远博把书收进抽屉里，轻声问道：“学长，除了这封信，廖凯还有说其他的吗？”
“没有，廖凯只是让我把信交给你，要说的应该都在信里面。”
“嗯，好的。”夏远博低着头，抿紧嘴唇，沉默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夏远博摇摇头，道：“没有了，谢谢学长。”
夏远博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季茗怀疑下一秒他就能直接哭出来。他本想安慰几句，但想想还是觉得让夏远博一个人待着比较好，他如果真要哭，应该也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
“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季茗拍拍他的肩，走出寝室，关上了门。
夏远博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子上，紧紧攥着季茗给的那封信。过了很久，他才打开了信封，像是做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展开了里面的信纸，开始阅读。那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浓浓的悲伤之下，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在害怕期待的事情成真，拿信的手都有些颤抖。
最终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看完了这封信。
他轻笑一声，像是在嘲讽，也不知道是在嘲讽写信的人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这封信通篇都是廖凯的感激和抱歉，感谢自己曾为她做的那些微不足道、自己都早已忘记的事情，还有那一句句自己从来都不想听到的“抱歉”，因给别人添麻烦而抱歉，因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而抱歉……
哪儿来那么多的抱歉！
他双目赤红，想撕碎这封信，最终却还是只把它揉成了纸团，扔在桌子角落里。
为什么这人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印象中，廖凯对人说得最多的两句话就是“谢谢”和“对不起”，明明是别人都不会在意的小事，她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好像她总认为这个世界是别人的，她就应该蜷缩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不去打扰任何人。她总是想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遮光容器里，这样别人看不见她，也就不会觉得厌烦。
明明自己费尽心思想让她自信一点，告诉她“你很棒啊，成绩好，字写得漂亮，脾气也很好”，努力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闪光点，可她还是习惯把别人的优点放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别人的一丁点善意，她都能当成上天的馈赠，真的很可笑。为什么这人永远是这个样子？无论自己怎么说，怎么做，她还是认为她不值得任何人付出，认为她的存在就是错误，认为她永远只能在黑夜里潜行，永远都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站在阳光下，活出自己原本的样子。
“既然你有自己想成为的样子，那就勇敢地去啊，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不懂你的人而委屈自己？变成其他人眼里的‘正常人’你就真的开心了吗？”
他曾无数次想跟廖凯这么说，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对于廖凯而言，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又要面对多少人的谩骂和嘲讽。不过，要是那家伙真的打算这么做了，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那边。
至于廖凯的 “谢谢”和“对不起”，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听，他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夏远博捡起桌子角落的纸团，细心地将它展开，放在抽屉里。
目光停留在那本线性代数上，他思索一会儿，还是将它拿了出来。
“你说，我要是一直在寝室里不走，你会回来看我吗？”他像着了魔一样对着那本书喃喃自语，片刻之后又苦笑道：“有病，你干嘛回来看我啊，你又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知道之后就更不想回来了。”
是啊，那个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常找她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着她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帮她出头，她从来都不知道。
他的那些心思，廖凯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他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也没那么大本事去做一个甘愿为所有人付出的救世主。他不过是个有私心的普通人罢了。
“你真的很烦啊，又笨又倔，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现在你走了还让我这么难过。我是有多倒霉这辈子才能遇到你。”他开始笑，笑得发抖，笑得眼泪都要溢出来，于是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好像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一样。
他不怪廖凯不够勇敢，因为他自己才是个真正的怂货。
他翻开那本线性代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
眷恋而哀伤的目光在信封上停留片刻，他闭上了眼，轻轻地吻了上去。
那是一封情书，一封他已经用心写好，却永远都没机会交出去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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