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京都的茶馆酒肆就都挤满了人，所有人都三五成堆的挤在一起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昨晚宋府被人炸了？就是那个宋府！”
“可不是吗，就昨天炸的，我一个朋友的兄弟的大舅子的当差表侄儿说，整个宋府没一个跑出来，都死了！”
“皇家连监察司都出动了，听说也被炸的灰头土脸，啧啧，不知是哪儿来的悍匪呢。”
“哎呀呀，这算什么，昨晚有人还看见鲛人了！真的人首鱼尾的那种啊，个顶个的漂亮，听说是新回城的黎王从海里抓来的……”
“真的假的？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鲛人？”
“什么鲛人，分明是仙子，听说刚从月亮上飞下来就给黎王逮住了……”
“……”
无数匪夷所思的小道消息在京都蔓延，几乎只是一个上午，就将这件事演化出了是个爱恨情仇的话本子。
就连不显山露水的小王爷，都在那些人的话本子里成了阴险狡诈的黑手、神通广大的神仙、美貌妖娆的狐狸精等等。
小王爷对此嗤之以鼻，权当解闷的笑话看，看饿了就吃，吃饱了就睡，只等太阳西坠，他才懒懒的从床上爬起来，金尊玉贵的坐在花园里——散步。
是的，没错，小王爷他吃饱喝足，不用读书不用办公，他就散步！
没法子，谁叫他还病着呢。
这一散步，就散到了一处更加别致的地方。
夕阳还半悬在天上，橘红色的光洒在凉亭里静坐的人身上，让那年轻的公子都显出一股暮色。
“在明月楼地宫时，他曾与我说过几句话，”小王爷毫不见外的坐在那人对面，淡淡开口，“你可知道是什么？”
连书涯面色极差，连下颔上都有了些许胡渣，看着格外沧桑，闻言却接口道：“什么？”
小王爷目光有些辽远：“北海有鲛人，貌美而性柔。”
连书涯目光悲怆，仿佛下一秒就能留下泪来，声音却嘶哑而愤怒，道：“北海……无鲛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鲛人！”
小王爷声音散漫：“可是书涯你，不也喜欢鲛人么？呵，”他轻微的笑了下，继续道，“作为朋友，你出卖朋友，作为猎人，你同情猎物，你真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连书涯木然的神色骤然**了下，似乎人格被侮辱，微怒道：“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戳中了他最不想承认的事——他出卖了宋承安和许应阙。
他利用了他们的信任，将他们交给了持刀的刽子手，他天真的以为刽子手只是会沾点血去震慑黑暗里的豺狼，以为他们只想脱身，可被逼疯的刽子手怎么可能见血就止？
青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总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总是说书涯你心里有数的。
他想说不是，想说他不知道，可他能骗过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他自己。
是的，他知道。
他只是心软，他看见了青妖所有不为人知的悲伤和绝望，看见了他阴雨天时双腿疼痛到不能行的狼狈，见过他苍白到如同蝉翼般透明的脸色，听见过那双薄唇里吐出炙热而痛苦的气息。
他亲眼见过那些失败品的累累白骨，也见过那些背负着锁链的幼嫩孩童麻木的眼神，他想他得救那些人，必须得救他们。
所以那一天，他邀约了宋承安、许应阙去赏杏，甚至还不着痕迹的暗示宋承安去请了穆云左。
他配合青妖做好了局，还配合着他掩饰，配合着他们将这件事捅到了天上，将监察司也拖下了水，他亲手送宋承安上了死路，后来却又后悔，懦弱的单方面退出救赎之路，想寻找一个两全的方法。
那天，青妖告诉他置身事外，做个不知情的无辜者。
他就病了，病的连床都下不了。
那些大夫都说不清他是什么病，又该怎么治好，只说是体虚，让他卧床静养。
可他自己知道，那是青妖给他的后路。
那个人，对所有人都狠毒决绝，却对他这样好，他怎么受得起？
“哈，那就不知道吧，”小王爷不在意的摆手，在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慢悠悠道，“可你确定，他放过你，是真的觉得你无罪么？”
连书涯面上沉痛之色更加明显，整个人周身都围绕着一种颓然气息，喃喃道：“不，不……我有罪，我……”
“有罪没罪你说了不算，魏长澜说了才算，他那个人……”小王爷的语气有些一言难尽，继而又转过话头，道：“本王今日来，也不为翻那点破事，就是再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继续赎罪的机会。”
他淡淡看着连书涯，那双漂亮到极致的桃花眼仿佛能直接看进人的灵魂里去：“你做不了的决定，青妖帮你做了，他请求本王救那些人，”顿了顿，加重语气，“也救你，他说你会懂他的意思。”
连书涯脑海里瞬间就涌现出那一张绝美而英气的面容，似有情又似无情，唇角含着一抹笑，浑身都是不容于尘世的卓然不凡。
那一瞬间，他溃不成军，青妖他怎么能，怎么能那么绝情，又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多情？
半晌后，连书涯终于收敛情绪，将涣散的目光定在小王爷脸上，半晌，才开口道：“这件事本就跟你没关系，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嗯，”小王爷思索着，忽的一击掌，道，“为了穆将军吧，他如今是冲和新星，叫他多欠本王点人情……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连书涯：“……”
“宋承安已死，鲛人案必然要继续深挖，你既已入局，想全身而退一毛不留断不可能，宋承安、许应阙绒的下假情假意，魏长澜可容不下，你好生思量。”小王爷站起身，抚了抚有些褶皱的他袍子，微微偏头，桃花眼里盛满不知名的狡黠光芒，“魏长澜这会还没空来逮你，你最好自己去，错过时间，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继而又笑了笑，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必然清楚，等他自己动手，就真连半点情分都没了。”
连书涯仍沉浸在他自己的悲伤里，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也别辜负了青妖那番心思。”小王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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