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之宁不知道我内心的恨意，他真的以为我在寻找治愈自我的方法。太可惜了。因为他感受不到那个恶毒的异世界，也不知道我遭受的无故痛苦，即使那个大叔说他也是受害者，可他没有我这么苦。
我也对师之宁抱有怨恨吗？
也许。他是个厉害的npc，活得没我这么糟。
我与陈家的人联系好了，说自己因为工作原因需要得到“同事”生前留下的资料。他们很好，并没有拒绝我，让我周末的时候过去。
我把一把小刀塞进背包，出门的时候下雨了。
撑开雨伞，我在伞骨之间看见一只白色八爪鱼，它张开口，一颗牙齿从中落下，砸中了我的头。再看那颗牙齿的时候，发现那并非八爪鱼的牙，而是人齿。
就像小时候换牙一样，我想，这大概是我幼年时候换下的牙齿吧。那瞬间我想起被爸爸妈妈拖去牙医诊所的感觉，疼。但是必须拔掉。疼就疼一下，新牙总会长出来的。到时候，大人的牙齿就能弥补小孩子旧牙被狠心拔除的空虚了。更新换代总是要疼的，长大总是要疼的。
用舌头扫过口腔，我发现自己的牙齿们都好好地呆在嘴里，那这颗人齿也是来自幻想世界的吧。我望向黑色伞面，凝视着伞心的八爪鱼之口，又把那颗人齿塞了回去。
谢谢，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我的前面是雨水、冷风、阴天的街道，而我拿着手机上的信息要去找迫害我的坏人复仇。这是这个游戏的唯一主线，除此之外，我无需想太多。如此说来，这个游戏真是真实，我感受的雨水的凉意、泥土的粘性、路人的二手烟、公交车的摇晃感都是无限逼真的。起身和坐下的时候，我接触物体的触感也充满了难以说清的复杂感。这个游戏太真实了，可我没法沉浸其中，在我知道“主线”的时候，就难以对那些细节的质感产生迷恋。
到站了。我走下公交车，看着车子和上面破破烂烂的花花广告远去，只有雨地的泥沙落在我裤脚上。
雨停了。太阳在即将入夜的时候出来了。
我敲了门。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敲门声是复杂的，我在里面听到了很多过去的我不曾感受的东西，哭声、求助声、呐喊、还有愤怒的咆哮……好奇怪，以前我都没发现，无机的事物竟这样多愁善感，或许它们爱死了无病呻吟。可我对它们没有什么感情，我只是一个……
游戏玩家？
任务机器。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比我矮，短发，穿着围裙。透过她的肩膀和镂空的隔断，我能看见屋子里坐着看电视的中年男人。屋子里有一股香味，原来是侧面的倒流香如流水一般盘旋着落地。
我说，我来找陈先生生前的资料。夫人请我进来，给我倒了一杯茶才请我他的房间进去。
她说，他生前的东西都没动，都是原样。她不知道我想找什么，一直在门口盯着我。
本来我也不是来找东西的。
我把背包放下，看见里面出现了一只纯白色的胎儿恶魔。它死死地抱着我的刀，不肯给我。位于异世界的冒险者捏着胎儿恶魔的脖子把他掐死了，可他的尸体还抱着刀，不肯给我。
“怎么了？”陈太太问我。
“没事，可能是熬夜太久了，有点恍惚。”为了不让她怀疑，我把背包的拉链合上，不再去动那死胎和刀子。
也是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这个房间里有许多许多不正常的东西。
首先是衣柜。
衣柜的伞面有一只不知是哭还是笑着的能面，他盯着我，用过长的舌头在衣柜上面写下“窃贼无耻”四个血红的字。在我还未走过去的时候，异次元的冒险者就过去把他砍成两截了。柜门上全是血呢。
“伯母，我能看看里面吗？”
“啊……”
“他生前跟我说过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这样啊……”
陈太太十分勉强地帮我打开了衣柜。
除了那猝死鬼生前的衣服，里面还有几个抽屉。我能看见每个抽屉上都有一个“脸”，那些锁在幻想世界里成了精。我触摸其中一个把手（脸）的时候，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他们和我做朋友只是为了敲诈我的零花钱吗？”我能看见，抽屉把手上的脸变得十分憋屈，他不开心地模拟着人的动作。他还瓮声瓮气地说：“对，他们就是在敲诈，假惺惺的，隔壁班那个没给钱的被他们打了，我讨厌我的‘朋友’，我不需要‘朋友’。”
“陈太太，我能打开这些柜子看看吗？我保证只找我需要的东西。”
“嗯。”
她勉为其难地默许了。
于是，我打开了抽屉。
里面是一本牛皮纸硬壳笔记，本子上还有一张人脸。人脸对我说：“恭喜你，找到了世界的秘密！但是，亲爱的冒险者，千万不要尝试打开秘密之书，否则你就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它被赋予了人格。这是我第一次确信，师之宁和驱魔师大叔是错的。
现在我敢肯定我的幻觉与那家伙有无比紧密的联系，绝不是个人的妄想。
“等下，这是我儿子的私人日记，他都不许我碰。”
陈太太把生有人脸的笔记本夺走，又放回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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