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各部私下戏称巡查司是个“江湖衙门”。这倒不全是因为巡查司几乎人人习武，虽然这也是一方面。
其他衙门日日点卯，半月一次例会还嫌不够，巡查司却只固定在每月初一，在京的各位巡检开个短会，交代手上的案件进展即可，三两句话的功夫。至于各位巡检与自己组内的检校日常如何再定规矩，崔司命是不管的。就这一点，便叫其他规矩如山的部门羡慕不已。
今天是十月初一，开例会的日子。
崔鸣鹤不在。
韩衍的摧魂手已经练到了捻石成粉的境界，不可谓不令人称羡，崔鸣鹤自打入了朝堂，琐碎杂事颇多，自身的功夫虽也没丢下，但终究不如江湖中人一心钻研来得精进。现在好了，崔司命将司内事务一股脑都丢给了秦枫，挥挥衣袖，闭关去也。
“梁添！”张管事例行检查司内日常事宜，绕到言堂，发现新来的值扫端着茶盘缩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眼巴巴朝门里望了又望，两条腿拌蒜似的在门口走了好几个来回，就是迈不进去，走过来伸手试了试杯壁，道：“你怎么还不进去？茶都要凉了。”
梁添见张管事过来，忙将手中的茶盘递到张管事手上，像甩开了什么烫手的山芋，蹭着小碎步挪到张管事身后，憨笑道：“管事，里头有点吓人，我不敢进去......”
张管事撇了梁添一眼，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招人只看脸这个臭毛病以后真的得改一改：“巡检大人你没见过吗？有什么吓人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张管事训罢，端着茶盘进了屋。
哦呦。
张管事一向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但这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今天是秦巡检升任总巡查使的第一次例会，几位巡检到的很齐。
反正总共也就一只手的数。
秦枫老僧入定般坐着，低眉闭目合手，两个大拇指一上一下绕得颇有节奏。
正中的椅子空着，秦枫还是坐了往常的位子，这让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面色好了些，但也只是稍微好了些。
中年人面白无须，生的细眉细眼，唇色也淡薄，脸虽然不算小，五官却都不怎么占地方，从他身边走过去，再回想其容貌，十之七八只会记得一张雪白底色。
此人三十五六的年纪，是在场人中年岁最长、也是入巡查司最久的，姓廖名菽，从一个最初级的传讯做起，现在领二组巡检职。
廖菽生平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二这个数字，秦枫以武榜眼身份入职，进巡查司即被崔鸣鹤带在身边培养，领一组巡检，廖菽总觉得心中不平，虽说巡检官职相同俸禄相等，但人有亲疏远近，案子有难易不同，不然何必分一二三四。
被一个后生压了一头，廖菽意难平，没事总爱找点一组的茬儿，做个同僚本就勉强，现在直接变成了上级。
廖菽眼睛虽然不大，眼神却很具有穿透力，曾有盯着案犯一言不发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令对方吓得竹筒倒豆的壮举。现在这双眼睛正吊着眼皮盯着秦枫，也难怪梁添不敢进来。
他右手边那位三十左右，一身的劲装，衬得整个人猿背蜂腰，五官甚是好看，是男女老少都愿意多看两眼的那种好看。此人是三组巡检，罗萝。他在司内出现的时候并不多，性情有些奇怪。每次例会能逃就逃，最广为司内众人知的大概就是有次实在有事要报，他宁肯将所报之事写在纸上让副手念，也不想自己开口。
这次他肯来，也算是给秦枫面子。此刻他给自己脖子以下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寻了个好去处，正挂在椅子扶手上，面朝门口，专心致志地矬指甲。
全场唯一一位谈得上生动活泼的要数坐在秦枫左手边笑得开心的这位。论年纪得有二十五六，长得浓眉大眼，一脸的少年气，说话时还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显得稚嫩。这位随时可以伪装少年的青年人是元历十年的武状元，和秦榜眼同年进入巡查司，叫许栩，四组巡检。
有道是你探头想看着别人，别人可能也在探头想看你。
许栩此刻正朝门外张望：“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张管事忙紧走几步：“茶来了。”
“哦……”许栩啧嘴，接过茶盏吹了吹，又盖起盖子放到了一旁，倒也并不是很渴的样子。他看了看秦枫：“哥，要不咱们先开始吧？”
廖菽短短笑了一声。
张管事手一抖，递茶的速度更快了。
多了一盏。张管事看着手中孤零零的那杯茶，终于发现了问题的症结。
茶有五盏，人来了四个，不到一只手呢。
秦总巡查使升迁，听说一组又补了一位巡检，司命大人不来，还应该是五人才对。可秦大人又坐了他原来的位子，那这盏茶要放到哪里去？放到空桌？只有正当中空着，似乎又不合适......
张管事发了愁，端着茶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在纠结，专心矬指甲的罗萝忽然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参茶？”
“参茶？！”张管事忙道：“您要喝参茶？我这就去沏！”
“不是，没有.....”罗萝抬手阻拦，奈何张管事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走廊里，罗萝只好又放下手，顺势观赏了一下刚矬好的指甲。
的确是参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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