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冯素贞拉着门环，门内是梅竹尚是苍白的脸。冯素贞从梅竹的双目中瞧出几丝忧虑，她抿抿唇，强行挤出一个让人放松的笑，对梅竹轻声说到，“我出去一趟，你好生看顾着身子。”语罢，冯素贞视线又在梅竹腹上停了停，那股熟悉的歉疚便猛然从心底席卷而上，教她喉头一梗，再说话就比先前更沙哑了些，“太子那边，我会再想办法。”
梅竹看着冯素贞，她的视线与自己错开，只落在自己的肩处。梅竹自然是明白冯素贞心虚的缘由，只是她的这个心结，无论自己解释几次，她都只当自己是宽慰于她。梅竹低低叹了口气，她伸手去牵冯素贞，又将她有些僵硬的手掌缓慢抚平，才带着贴在自己腹上。冯素贞任她动作，只是那只手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梅竹自然是察觉到了，她勾了勾嘴角，又伸手去抚冯素贞的脸颊，“王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的性格你应该是了解的。”
冯素贞身形僵硬，缓慢地点了点头。她觉得手下触感温热，甚至能感觉到某处比别的地方更硬一些。或许是孩子的动作，冯素贞心中想着，却不敢用力，只控制着力道，小心地将掌心贴在那处。
梅竹对冯素贞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右手姿势不变，又抬起左手盖在冯素贞的手背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太子。王爷，爱一个人，或者不爱一个人，自己心底都是有感觉的。你也是经历过爱与不爱的人，我相信你知道我没有骗你。”
冯素贞缓慢抬头。她强迫自己去与梅竹视线相接，等看到她眼底的灼灼光芒，才缓慢而艰难地点了点头。
梅竹手下的力道更大了些，她几乎是紧紧攥着冯素贞的手，捏了几个呼吸，才重新松开，“所以，不要再为了我与太子的事情忧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冯素贞咽了两口口水，她觉得自己听懂了梅竹话里的意思。以前的她并没注意，但今日与老太太一席谈话，才让她真正察觉到，自己的周围危机四伏。以前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戏剧无常，现在才发现，自己以为的种种巧合，只不过是他人的精心布局。冯素贞闭了闭眼，她反手去握梅竹的手，又冲她露了个宽慰的笑，道，“我明白，我会护好我们这个家。”
梅竹答了句好。顿了顿，又说，“还有天香公主。王爷，我曾害怕，若是有一日我不幸去了，你该怎么办。但今日我见到你与公主一道回来，我便放心了。无论如何，你身边都得有一个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人。“
冯素贞愣了愣，脑中便浮现出天香那双泛红的眼，但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开，‘仪惠妃一来怕你母亲会夺她宠爱，二来又怕她腹中子会威胁了她儿子，所以便偷偷遣了个小太监去妙州，想要鸩杀你母亲。’冯素贞周身一抖，她怕被梅竹瞧出异样，便咬了咬牙，又长叹口气，道，“梅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和她，终归还是不可能的。“冯素贞语罢复叹。她小心地将梅竹冰冷的双手包在掌内，双眼凝着梅竹，道，“你也不要去想这些没来由的事情，白白牵累了身子。继母死后，你和爹爹就是我在这世间唯二的亲人。虽然现在我的身份变了，但我对你的情谊却从未变化。如今爹爹下落不明，你就是我最亲近的家人。如果连你也抛下我，那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梅竹看着冯素贞满眼祈求，饶是心中满是劝慰之言，现在也再吐不出一字。她只叹了口气，又浅浅淡淡地笑开，说好。
冯素贞心中稍安。她看梅竹的手半天不热，便干脆重新回到房内，从衣架上取了件貂裘给梅竹披上。梅竹也不推辞，她等冯素贞小心扣好最后一颗盘扣，才推了推冯素贞的肩，又提醒一句，“酉时过半，公主怕是还未用饭吧。”
冯素贞猛然回神，又觉得自己的脑中突然空白。山脚下的记忆已经遥远的犹如前世，冯素贞觉得自己的头木木的。梅竹的话就如一根利刺，将那层隔绝了以前记忆的膜突然刺破。呼啸而来的回忆激得冯素贞一阵头疼，她倒抽了一口气，抬手拍了两下太阳穴，才如梦初醒般的嗯了一声，说到，“是了，公主跟我奔波一天，我竟然忘了。“冯素贞心中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拉扯，稍不留神，便会沉溺于其中的一个无法自拔。
梅竹被冯素贞突如其来的恍惚骇了一跳，她不知缘由，只是心中没由来的有些慌张，“王爷？可是乏了？要不我去喊下人上菜？“
冯素贞微微摇了摇头。她觉得胸中沉闷，咳了两声，才说，“我没事的，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许是昨夜没睡好。“语罢，又稍稍弯了弯嘴角，道，”你现在首要是要看顾好自己的身子，旁的事情不要多想，一切有我。“
“你这模样，我又如何不担心。”梅竹嗔怪了一句，她替冯素贞理了理领口，又把她身上衣服的褶子抚平，“你现在也是我最亲的人。朝堂险恶，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冯素贞默然。她点头，心中却突然有些凄凉的感觉。比朝堂更险恶的，是人心。自己已经在这黑暗的朝堂中度过三年，等在前面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三年。以前的自己满心天真，总以为凭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分毫，但现在才发现，自己早已输的一无所有。就连这仅剩的一点点温情，也只不过是自己父亲算计中的小小一环。冯素贞想叹气，又怕自己忍不住落下泪来，便只好强忍了心头的酸涩，伸手去拥梅竹入怀，“我以前竟然没发现，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冯素贞斟酌了下，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般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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