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又万分委屈的爬过去道，“小的知道自己生得寒碜碍了太傅大人的眼，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的的这张脸，是货真价实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你过来。”刘瑾朝他勾了勾手指头，神色不耐。魏生连滚带爬凑过去，战战兢兢道，“小的不是有意在此，小的原本是要去茅房，好巧不巧就恰巧碰见了太傅大人的腿……”
不等他说完，刘瑾一把擒住他的下颚，粗鲁的在他的脸上摸索起来。刘瑾的手很凉，冰得魏生浑身一颤，要说若不是太傅大人这要杀人的眼神和魏公子灰头土脸的穿着，此情此景确确是村头恶霸在调戏良家妇男。魏生呲牙裂嘴喊着手下留情，这里捏疼了那里扯不得，刘瑾也不理，细细摸索到脖颈的地方，道了声“奇怪。”
“是奇了怪了吧？我就说我这张脸是打娘胎带出来的，咳咳，虽说我是男子，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司徒府上，太傅大人还是应当注意……”
“闭嘴！”大概是嫌他聒噪，刘瑾冷冷道。魏生立即闭了嘴，总算知道司徒府的“见白发者噤声”的规矩是怎么来的了。刘瑾的手兀自摸索着，心里不禁奇怪，这人的脸天衣无缝与常人一般无二，会透气会出汗连毛孔都清晰可辨，但旁人看不出，他却是分辨得出的，这是一张极为顶尖的人皮面具，从前他行走江湖，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之人，非桃金娘莫属。但他也记得，桃金娘很多年前归隐，不日又卷入江湖事端惨遭杀害。而眼前这人的脸，他瞧得出是一张面具，但一时竟找不出一丝破绽。稍作沉吟，他撤回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旋转在指间，吩咐左右，
“伺候魏公子洗脸。”
魏生扁着嘴叫苦不迭，一泡尿憋着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役架下去洗脸，正拉拉扯扯的当口，却听见有下人来报，
“太傅大人，慕容将军已在太傅府上等候多时，说有要事相商。”
魏生顿了顿，刘瑾敏锐的发觉片刻的异样，转头过来似笑非笑道，“喊啊，魏公子有天大的冤情不去洗脸，是否也要跟我去拜访慕容将军诉个苦讨个公道？”
魏生暗叫了生不好，心道这只白毛丧鬼不会以为自己和慕容是一伙的吧，立马鬼哭狼嚎乖乖喊起来，“太傅大人不知，小的最怕洗脸，小的娘亲以前跟小的说过，洗了脸会把福气都洗没，所以小的隔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啊！大人！大人何苦为难小的呢？”魏生声泪俱下只差抱大腿了，当然他对太傅大人的金尊玉腿有阴影，万万不敢再去碰了。
“回府。”刘瑾却鸟都没鸟他，淡淡转了个身，竟就此罢手了。魏生眼泪鼻涕挂了一脸，目瞪口呆望着太傅大人的白毛消失在司徒府门口，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心里酝酿好的苦情戏一时间竟没地方使，莫名空虚起来，长叹了口气，他使劲揉揉脸，惆怅的望着太傅大人离去的方向，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是太好过。
他千算万算，竟忘记了太傅刘瑾以前是个混江湖的。魏生一个人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悄无声息立在暗夜里，背挺得笔直。
第二日魏生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去隔壁厨子屋里晃了一圈顺了两个馒头，趁着那厨子还没朝他扔鞋底的当口，边跑边啃往司徒府的大门行去。前脚才跨出大门，就瞧见外头立了一队人马，司徒大人的降红色官袍在人堆里扎眼得很，魏生暗叫了声不妙，往侧门隐了隐，一个看着伶俐的小姑娘跟在司徒慕远一侧接过朝服，只听见司徒慕远边进门边低声道，“十一还好么？有没有按时用药？”那小姑娘也甚是知书达理，“萧公子昨日夜里用过药，睡得安稳，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询问大人可曾回府。”司徒慕远闻此脚下顿了顿，转了个方向行去，只说，“摆驾潇湘楼。”魏生闻此肉紧了紧，司徒大人对那个什么萧公子，竟然如此上心。人家就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回来，就巴巴跑去探望，魏生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表白心意，司徒慕远斩钉截铁的拒绝，心下更是戚戚然，望着司徒慕远瘦削挺拔的背影，长吁短叹一阵，脚下生风往大门外溜去。
沿着朱雀大街走到尽头便是长安街，恰逢正月里的上元节，街上热闹得很，天子脚下多繁华，琳琅满目的彩绘花灯和西洋来的各种稀奇玩意淹没在人声鼎沸的摩肩接踵里，魏生停在一处随手挑了一个笑眯眯的人脸面具，那白色面具还没来得及上色，只看得出大致的五官轮廓，喜气洋洋眯着眼睛，嘴角大大地咧开。魏生顺手又挑了一只红色的花灯揣进怀里，刚转过身，一阵拳打脚踢的骂声就传来，魏生眯着眼睛晃过去，只见一个横眉竖眼的圆胖子身侧立着三五个凶神恶煞的仆从，正对着一个算命的小卦摊噼里啪啦一通打砸，那穿印着金元宝的圆胖子气急败坏得指挥着叫骂，“给我砸！使劲砸！砸没了你这行骗的勾当看你个江湖骗子还敢不敢信口胡言！也不看看姑爷爷我是哪个道上的，我王进财家大业大，请人算了这么多年卦，还从没算出过差错，就你这不知道哪国来的小崽子也敢说爷爷我命带凶煞薄情寡义？我呸！还准？准个屁！”那算命的被打得抱着头缩在一个角落，不还手也不叫喊，安静如鸡的窝囊模样看得魏生甚是手心痒痒，想也不想当即把面具套在脸上一脚踹飞了一个围着卦摊跳着打的仆从，他虽不是混江湖的，却从小跟着太师练过武，毕竟是皇宫里授的功夫，对付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打架斗殴还是绰绰有余的，仗势欺人的圆胖子见有人出面，看样子还是个很能打的主，立马脚底抹油骂骂咧咧走了。众人一哄而散，墙角那个算命的这才微微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眨也不眨望着魏生，清明得让人心悸，好似他能透过面具，直直望入魏生的五脏六腑一般，是一双异国色调的海蓝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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