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回廊，地牢森然。刘克明一把将眼前的人掼到地上，神色已然不耐，“七殿下，当初你在朕眼皮底下杀了那个报信的人，想必是穷途末路。”他往前走了两步，鞋尖勾起李静下颚，“朕这些年，日日忧思不得安睡，十分好奇那个向朕报信之人张口欲言何事。”
“那人所要说之事，恐怕要七殿下代劳了。笔墨伺候。”左右的人闻此一把将地上的人拉起来，李静戴着镣铐伏在地上，十指已经鲜血淋漓，细看每根手指的指尖竟插着半尺来长极细的钢针，十指连心，那种疼痛让他几乎昏厥。李静猛地挥袖打翻了眼前的笔墨纸砚，眼神疯狂带着刻骨的恨意。
“呵，先皇何其有幸，能得你誓死护佑。七殿下的手足之情深厚难得，实在令朕感怀欣慰。”钢针缓缓入肉，李静微微发颤咬得牙齿出了血，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有难听的漏气声在喉咙翻滚喑哑，靖王李静早在三年前失音，成了一个哑巴。他此刻忽然对李湛生出莫名的怨愤来，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哥哥，让他们九族枉死的，他虽没死，这三年在刘克明手上，却无时无刻生不如死。
刘克明往前走了两步，屈尊降贵般在他跟前蹲下，拾起一支笔，声音似乎带了哀色，“七殿下，告诉朕，李湛死了没有？那个尸首不是他，对不对？你写一个字，朕便拔一根针。”
李静忽然有所动，颤颤得伸手捏起笔，“我哥早在三年前死无全尸，被你挫骨扬灰头首挂城门三日。如今你却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我好奇，你对他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写罢李静猛地朝刘克明脸上唾了一口血，刘克明站起身，怒气勃然将他头发提起来往墙上一掼，手顺着染血鲜红的囚衣往下停到腿间一处，呵气如兰，“这天下知道李湛下落的两个人，一个被七殿下杀死，好巧不巧七殿下就此又失了音，既然先帝已死，九族已灭，我也再无后顾之忧，至于七殿下，不如七殿下就此断子绝孙，永绝后患，日后夜夜在青澜殿替朕暖床吧。”李静眼神渐渐泛上一层水光，疯狂摇着头，声音咿呀喑哑好似绝望，到底还未及弱冠，他从小贵为皇子，又与太子李湛同为一母所出，年十六便被敬宗皇帝亲封为靖王，何曾受过丝毫怠慢和清苦，如今要他受宫刑，无论如何，都是对一个男子莫大的耻辱。
“伺候七殿下用刑。”话刚落，便瞧见一个穿藏青色官袍的青年男子走进来，跪地行礼，“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此地阴寒怨气深重，望陛下移驾外厅。”
“刑部尚书这么急慌慌跑来，难不成也是为七殿下伸冤？”刘克明瞥了一眼跪地的青年，冷声道，“柳爱卿是不是也觉得，朕是薄情寡义之人？”
柳羡跪地的脊背挺得笔直，“七殿下既然被发放到刑部大牢，便理应按照唐律处置，陛下这样亲自用刑，恐怕有失君仪。”柳羡是朝廷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愣头青，据说情商为负，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进牢欲卖通关系出来的皇亲国戚，参他的折子不比前朝参司徒慕远的少，但也一直甚得先皇和乐哀帝倚重。
刘克明微微一晒，似笑非笑道“柳尚书说得甚是，那还劳请柳尚书按唐律，替朕好好处置。”话罢便有太监来报，司徒大人已至。不等回话，降红色官袍的一角便悠悠然出现在大牢门口，李静见此一双眼睛亮了亮，柳羡也低头恭敬行了一礼。
“上元佳节之夜，没想到陛下如此挂念靖王，舟车劳顿摆驾刑部大牢专程前来探望，陛下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司徒慕远笑眯眯凑过去，“不知陛下可曾放过花灯，长安河畔十里长街亮如白昼繁华似锦，那景象比这大牢要好看许多。”
刘克明自动忽略他不着边际的鬼话，也不忌讳旁人，柳羡命人搬了软卧榻椅，刘克明缓缓靠上椅背，一只手慢慢转动拇指的翡翠板戒，“慕容颂已经上奏多次，越国在边境已吞并我朝三省，目前谈和无望，朕要你主战，可好？”
“微臣……领旨。”司徒慕远立在一侧，大牢里灯光昏暗，烛火摇曳，他一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真切情绪。主战，便是和博雅彻底陌路了。陛下果然凡事别有用意，看得透彻。他与刘瑾不过是走得近了些，便心知迟早有这一日。
“立后一事礼部筹备的如何了？”似乎有意刺激李静，刘克明望着靖王血迹斑斑的脸，声音浅浅。
“回陛下，礼部不日前已布告天下，给各个亲王和郡守也都发了喜帖，梧桐花和喜服喜宴在加紧筹备，聘礼已经送往董府，行嘉礼的吉时定在三月十八巳时。”司徒慕远细细答毕，却听见李静喉咙里发出挣扎呜咽的声响，似是哀泣。
刘克明闻此心情大好，他瞥了一眼伏在地上血人一般的李静，蓦然转身走了出去，“小茯子，摆驾回宫。司徒爱卿和柳尚书也快些回府吧，上元佳节，该好好团圆才是。”立在一旁的小太监诺诺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只觉得这副光景像极了当初乐哀帝手刃先帝的场景，彼时陛下也是这般淡漠的转身，留先帝在血泊里，眼睛渐失光华，心如死灰。但小茯子猜不透，若说陛下心软，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若说他硬心肠，陛下却从不忍心看眼前的人在自己面前咽最后一口气，陛下总是满手鲜血，开头热热闹闹，却从不好好道别。小茯子兀自叹了口气，陛下的这个毛病，不知日后会留下多少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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