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偌大的凤凰花别满群臣锦袖，高高的凤鸾阁上微风拂过珠帘，描龙画凤的红金锦帐鼓了风飘飘摇摇仿若仙境。乐哀帝今日着大红的喜服，黑发绾起，眉目清秀仿若少年。金銮殿离凤鸾阁不远，乐哀帝便是要走过这十里红毯，去凤鸾阁下亲迎皇后。他垂手站在金銮殿上，一双眼睛含笑睥睨群臣，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
凤鸾阁下人头攒动，都是欲一睹皇帝和皇后娘娘尊荣的王孙子弟。魏生被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隔了老远望见站在乐哀帝下首的司徒慕远，还有隔了三个人站着的太傅刘瑾。刘瑾今日总算没有披麻戴孝般穿他的白衣，换了藏青的官服，仍旧素淡得很。眼睛转了一圈，魏生没有瞧见护国老爷子，想来护国公确实年事已高不干朝政太久，估计也不受乐哀帝待见，随便邀请了一下就了事，董氏家丁却春风得意占了一半的场地，正望眼欲穿等新娘子出来光耀门楣，董老太爷笑得合不拢嘴，周围全是企图攀附的新贵，一口一个您生了个成器的女儿。
魏生身旁立了一个十分面善的王孙公子，这个王孙很是年轻，穿着一身暗红的锦袍，高高瘦瘦，非常自来熟，一双眼睛巴巴瞅着凤鸾阁满口惊叹之辞，“想来董氏之女也是个传奇，十三岁入宫侍候唐穆宗，十五岁得宠被封为董妃次年便得一子李湛，年三十二长子李湛继承大统董妃也就移驾养心殿成为董太后，前朝李氏覆灭后，年三十六又被乐哀帝所宠幸立为皇后，一个女人一辈子想要的，权势，美貌，爱情，在外人眼里，她几乎全都有了。”
那艳慕又诚挚的语气，魏生只觉得他恨不得那金銮阁上待嫁的女子就是自己，魏生顺口接话道，“董妃历经三代圣宠不衰，想来确确是个奇女子。”
“我这回能来，可是再三请求老师才恩准的，确确是见证了一回历史啊！如此盛况，必然是要被载入史册的罢！”那王孙子弟感叹完才想起来介绍自己，忙作揖道，“小生是董府老太爷的学生，姓钱名进，字才生。”魏生乐一乐，想着这孩子的爹妈是有多缺钱花，才给儿子取了这么脱俗的名字。
魏生边乐边报告了家姓，问道，“这几日董府嫁女儿，想来是很喜庆很繁忙罢。”
“可不是么！全府上下都为了这个事大过年的彻夜忙，董妃又在宫中待嫁，连家都不得回，董老夫人这些日子牵挂得紧，虽说是董府嫁女儿，但也是全天下娶皇后，这个事儿啊，据说董老夫人当初一直不同意，硬说是乱了规矩，一个前朝太后成了今朝国母有失伦理，但董太爷不干啊！你想想，一个今朝得宠的皇后好听，还是一个冷宫里的前朝太后好听？不管是为了董府的前程或者女儿后半辈子的着落，反正董太爷坚决要嫁，董老夫人最后也无法，只得应了。”
钱进摇着头一股脑把董府的事都抖出来，也省了魏生挨个讨好去打探，正欲说些客套话再攀攀关系，礼乐缓缓响起，永安钟撞了三下，大约是吉时已到，沸腾的人群渐渐静下来，刘克明缓步走上红毯，抬头望着凤鸾阁上在风中鼓动的红色纱帘，一副新郎官急切见到新娘子的痴情模样，董老夫人昏着一双老花眼，一眨不眨盯着凤鸾阁上自己的女儿即将出现的地方，却隐隐有担忧之色。
“吉时到——迎凤礼——”传报声响起，刘克明已然行到凤鸾阁下，他缓缓伸出左手，只需要等凤鸾阁上的董妃娘娘袅袅婷婷步下来即可携手成礼。描龙画凤的金红纱帘刷的被揭开，九尺高的凤鸾阁上董妃一袭红衣似火，凤冠霞帔明眸皓齿，明艳动人的风姿丝毫不减当年，魏生心跳顿了顿，如今他望着这个曾经他恨过，也爱过，也左右为难过的女人，只觉得恍若隔世。这个女人，在他死的时候，没有流一滴眼泪，一手助刘克明登基，覆了李氏天下，如今又嫁给他曾经的宠臣成了一朝皇后，自己活着的时候，他便知道董妃心疼的只有阿静，阿静从小体弱，是跟在董妃身边长大的，自己自幼顽劣，几乎每回见到母妃都要被训斥，再与阿静做比较，阿静乖巧懂事，七岁便可颂百诗做佳词，他七岁的时候，还在和司徒慕远上房揭瓦。这种差距让他自卑，也让他与董妃之间的母子亲情更加淡薄。
万众瞩目下，董妃却没有步下凤鸾阁走向她的夫君，云淡风轻的三月天，红衣的女子便是如此猖狂的笑开，她一把扯落发上的凤钗，眼神发狠，几欲落泪，声嘶力竭，“刘克明！我说过，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父亲，是女儿不孝，不能替你养老送终，阿娘，阿娘！愿来世我仍是你的阿呦，下辈子，女儿一定相夫教子，服侍您的左右，阿娘……”话未落，便听见董老夫人一声甚是凄厉的悲号，“阿呦！我的阿呦！”那某红衣便直直从九尺高的凤鸾阁台上翻落，像一只真正的凤凰，终于逃脱禁锢，奔向自由。
人群一阵骚动，人们大都没有从忽发的事变中反应过来，董老夫人此刻早已昏厥，董府的人一片哀嚎哭泣之声，董太爷悲愤交加气得颤颤，什么也顾不得一般冲过去扶起女儿尸身，鲜血染红的衣襟下董妃的双目竟是圆圆睁开的。董老太爷双手颤颤抚上女儿眼睛，猛地仰头赤红着眼睛望向刘克明，厉声道，“不知乐哀帝是因何故逼死我女儿！我董氏一族历代使命都是护后，今日陛下在老夫眼皮底下让我女儿死不瞑目，让天下人看我董府的笑话，想来是已经做好打算与我董氏势不两立了！那老夫对此也是无话可说，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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