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霜雪阁？别开玩笑了。”
秦淳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顾十华喜欢骗我，你也跟着他玩起来了？你怎么可能是霜雪阁的人？霜雪阁，那可是和武林盟、歧莲派三分江湖的大门派——可能相比于这俩它还要弱一些，毕竟是卖情报的。可就算这样，也是长安城里的大门派，和陛下有关系的，怎么会扯上你这个情报贩子……”
他说着说着声音大起来，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可侯诚的“兽牙”佩刀，以及他浑身上下的伤……都在明晃晃地加深他的疑虑。他攥紧了双拳，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仿佛有只战鼓在里面敲啊敲，鼓手掷下雷霆般的一击，然后那脆弱的鼓面碎了。
秦淳朝前迈了一步。从鼓里喷薄而出的、炽热的气流撞击着他的胸腔，一股无名的怒意支配了他的手臂，就要指引着它揍扁侯诚的脸——然后顾十华拍了拍他的肩。
怒意宛如海潮般倏忽间退去。秦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顾十华控制着“赤蛛丝”扯开侯诚的衣领，在富商细皮嫩肉的胸口上，赫然纹着一朵黑色的六角雪花。
霜雪阁的“影子”，或者说，是阁主叶闻湫的心腹，每个人，都会有一朵六角雪花纹身。
尘埃落定。愤怒也一点一点地沉下来，渐渐化为了什么冰冷的东西。是漠然？是杀意？是绝望？秦淳不知道，他只听到自己说：“所以我在云水镇待了三年，你也监视了我三年，是么？”
侯诚垂下眼睛：“……是。可是……”
“可是什么？”
“我……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是……”侯诚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是深秋最后一具蝉蜕，在凛风中轻颤，“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们……”
他抬起眼睛，傍晚的霞光穿透云层，倒映在那双本该狡黠，如今却澄澈如镜的黑眸子里。他颤抖得更厉害了，张了好几次嘴，也没能吐出一个声。是秘密么？秦淳想，是说了就要被杀头的……惊天大秘密么？
“别去九衡山。”侯诚终于说了出来。
顾十华的“赤蛛丝”微微松开了些：“为什么？”
“那是……那是叶闻湫的陷阱……”
“你说什——”秦淳猛地瞪大了眼睛。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侯诚已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一旁的柳盈连忙上前查看，竟见他双目紧闭，显然已失了意识。夏风悠悠地卷起被“赤蛛丝”撕开的领口，狰狞的血痕隐隐若现。
“不像是林晚英的爪子抓出来的伤口。”柳盈小心翼翼地撩起对方衣摆，面上难掩嫌恶之色——也对，秦淳想，毕竟侯诚那身小贩装束又破又烂，看起来像是好几十天没洗澡的样子，师姑再怎么冷漠，也是个女孩子。
“是带血槽的小刀切出来的。”柳盈下了定论，抬眼看向顾十华，“若他所言属实，想必这一路上遭了不少追杀。”
“血槽？”秦淳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刺进林晚英胸口的那把小刀，也带了三道血槽，放血可厉害了……”
“那就是了。霜雪阁的叛徒，掌握了一个秘密，于是急匆匆地想来告诉你。叶闻湫自然不会让他说出口，便派人一路追杀。不过他也算命大，竟能活到今天。”顾十华小指一勾，“赤蛛丝”打着圈儿回到他衣袖里。对面的侯诚失去了支撑，“扑通”一声倒地。
“那……”秦淳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就不杀他了？”
毕竟还是三年的好朋友，即使那三年对于侯诚来说是逢场作戏，这情报贩子还是给了他不少好消息，好几个采花贼都是在他帮助下抓到的，更别说还帮他想办法追顾盟主……是背叛么？秦淳想，确实是，可要我杀他，我做不到。
可顾十华和柳盈能做到。
秦淳抖了三抖。顾十华看出了他的担忧，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们不杀他。我们先回马车与叶澜他们汇合，今晚就去前面找家客栈歇息下来，等他醒了再详细问问罢。”
“那他……要是很久都不醒呢？”
“那就泼水啊。”柳盈一只手捞着侯诚的脚跟，毫不留情地把人在碎石路上拖，“你们盟主经常这么干。”
-
是夜，淮州城。
紫衣的青年人立在“赵家客栈”的门匾下。夏风卷起他流云般的衣摆，一柄缀着红缨的长刀若隐若现。而在他的正前方，赵家客栈的大堂空空荡荡，一片黑暗。
一声鹰啸撕裂长空。
“教主，消息来了。”白衣的少年恭恭敬敬地作揖，肩头上已然停了只通体雪白的猎鹰。他身材娇小，面容精致得像是绢做的娃娃，肩上的猎鹰却庞大威风，对比之下竟透出股诡异的和谐感。
“说。”歧莲派教主顾殊转过身来。
“‘画皮’赵觉，‘玉狮子’林晚英已战死。”白衣少年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而顾殊藏在衣袖之中的双拳猛地攥紧了。血一点一点地盛满了指甲盖，然后渗出来，“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谁杀的？”声音低沉，仿佛来自于即将撕裂笼子的困兽。
“灵霄宗首席弟子叶澜，在赵家客栈后的竹林里杀死了赵觉。而在城郊田野里，霜雪阁叛逃的‘影子’十九，和秦淳一起，合力击杀了林晚英。”
话音轻飘飘地落了，却沉甸甸地砸在顾殊心头。“是么……？”他轻声说，唇角勾起一丝笑容，“秦淳……那个废物，这么有能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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