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蔺氏一家四口两个多月以来头一回齐聚主院吃饭。
蔺知言看看蔺知乐，又看看他爹，十分怀疑自己没睡醒，将手伸到桌下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嘶”了一声。
蔺母不解看向他：“知言怎么了？”
蔺知言含糊道：“没、没什么，咬到舌头了。”
蔺知言喝了一口汤，左右打量一阵，忍不住开口道：“蔺知乐，你和……”
“知言，赶紧吃饭，上职快迟了。”蔺母微微提高了声量。
蔺谈也看了蔺知言一眼，什么都没说。
行吧，这事看来还没完。
蔺知言委委屈屈地夹起自己还没吃完的半个包子堵住自己的嘴。
蔺谈放筷，又看向蔺知乐，皱了皱眉，还是什么都没说。
饭桌上气氛古怪得紧。
饭桌下也不遑多让。
蔺谈与蔺知言先后上了马车，蔺母站在车边絮絮叮嘱。蔺知乐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末了，蔺母道：“行了行了，说完了，别嫌娘烦人。若是在宫里吃不饱，回来我和知乐给你们爷俩包饺子吃。”
蔺谈父子齐齐看向蔺知乐。
蔺母小心翼翼道：“知乐？”
蔺知乐“嗯”了一声。
倏地，蔺谈眼内有些酸涩，放下帘子道：“行了，快迟了，走吧。”
“咕噜咕噜”的水沸声，孩子们嬉笑打闹声，行人谈笑声，掀开了冬至这日鼓乐齐鸣的序幕。
长安世家之中，有官职功勋在身的男人们都进宫去参加大朝会了，女人们则大多留在家中操持府中事务，打整出一片喜气洋洋过节的气氛。
早饭刚过，一批一批的亲戚世交便迫不及待地跨过蔺府门槛，前来拜会。
蔺知乐跟在她娘身边，笑得脸都僵了，好半天喝口水，下一波人又来了。
直到中午，蔺府有且仅有的两位女眷终于得以歇口气。
下午来的人不多，来的全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正妻或是嫡女。
蔺知乐虚靠在椅背上，接过花芥递上来的参茶。
不等她喝一口，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将茶拿了过去。
“蔺姐姐，这才哪儿跟哪儿呢，怎么就喝上参茶了？”少女打趣道。
此人除去傅大小姐，不做他想。
蔺知乐眄了她一眼，拿回参茶：“我那儿比得上你个泼猴精力旺盛。”
衣着华贵鲜艳的少女掩唇笑眯了眼睛。
蔺知乐一指旁边的位子：“坐吧，你娘和我娘去花厅说话了？”
傅大小姐颔首坐下，头也不偏，竟多的话也不愿意跟身后偏房的姊妹们说。
蔺知乐失笑，看向几个傅氏偏房的小姐：“你们也坐吧，随意拿些果子吃，不必拘束。”
在那几个束手束脚站着的少女里，蔺知乐一眼就看见了傅家三房那位小姐，朝她递了个眼神。
傅小姐会意，笑着回了一礼，眉宇间一扫那日的惊惶无措。
傅大小姐看见，极轻地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那傅小姐听见大房嫡姐这一声，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蔺知乐将这俩表姐妹的神情收入眼中，有些疑惑，面上却不表。
傅大小姐缠着蔺知乐说话，她的几个表妹坐在一处，小声聊天并不敢惊扰她俩。那傅三小姐坐在其中，神情有些压制不住的兴奋。
过个节，至于这么高兴么？蔺知乐在心里默默摇头。
傅大小姐讲到个流传甚广的笑话，蔺知乐正准备配合一笑，却见外面来了个人，急急唤了一声：“小姐。”
傅大小姐立即就拉下脸来训斥：“没规矩的东西！没见我和蔺姐姐说着话么？！”
那仆役扑通一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大小姐……”
傅大小姐打断她：“你哪房的？”
仆役看向三房小姐。
傅大小姐冷哼：“出去便不要回来了！”
傅家三房小姐尴尬一笑，起身福了福身子，向那仆役走去。仆役利落站了起来，可她随身带的东西就不那么利落了，“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仆役动作极快，蔺知乐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绿色。
三房小姐似是有些心虚地回过头来，正好撞上蔺知乐的目光，匆匆又一福身子，叫上仆役立刻出去了。
傅大小姐一直偏着脸，一眼都懒得看她那现眼的表妹。
这一日，长安热闹到入夜都不见消停。
“啊！死人啦！！！”
倏地，一声尖叫刺穿了鼎沸笙歌，好比一把剪刀剪开了团花锦缎，抹上令人心颤的血色。
深栗色卷发的男人倒在地上，面上皮肉翻卷，浅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打更人仓皇奔逃的背影。
一片晶莹雪花从天而降，好像一面窥探人世的镜子，照出他后心狰狞可怖的四五道刀痕。
大半夜的，羽林军急急赶来，迅速封锁了那一条小巷，带走那番邦人的尸体……却封不住瘟疫般蔓延开来的流言。
“你说昨夜死了个番邦人？听谁说的？”蔺知乐放下笔，讶然看着花芥。
花芥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地道：“小姐，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是大半夜的，连陛下都惊动了，羽林军不到一刻便赶到！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打劫行凶，还是在冬至这日，百国来朝啊！怕不是嫌命太长！”
蔺知乐闻言不解：“怎么就说是打劫行凶了？”
花芥道：“那番邦人身上的银钱与首饰都被掳去了！”
蔺知乐沉默片刻，叹道：“可怜，大老远到长安来，竟遭此横祸。”
花芥小声道：“可不是么？我听人说，那人死都死了，脸还被刀还是什么东西划得不成样子，鸿胪寺那边叫来百国使者辨认，最后竟是靠着那人的手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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