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有人守着，有人帮着，但他那位弟弟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漏尽更阑，月没参横。夜风拂过，卷着落在地上的花瓣滚了一圈，便再也翻不起波澜。
昭洵瞧了眼地上的残花，便又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漆黑一片的屋子。
这是宗正寺里的一处别院，很简朴的一座院子，但住在这儿的人却不简单。
原本赵珂被削了爵位，甚至是打入宗正寺，上头并没有说具体把他安置在哪。以往没人管他，底下人也就真不当他是皇子了，他没有被和其他人关在一处，而是被囚禁在天牢里最底边的一间牢房。
宗正寺只管天子家事，能被发落到这儿的人少之又少，真算起来宗正寺在九寺里要属最寒酸的，尽管它掌管的是刑罚一职。
而沦落到这儿的赵珂日子过得更是惨淡，而他这么一关就被关了八年，骨子里的傲气早就被湿寒的床板磨光了，仅剩的良心也被天牢里同他抢食的耗虫们蚕食殆尽了。
八年前的赵珂是天之骄子，是一干皇子里最得圣宠的，便是那位最小的十三皇子也要逊他一筹。
这皇宫里的兄弟姊妹们他具是不屑一顾的，唯有那个小自己一岁的怯生生的怕自己怕的不行的小九能入得了他的眼。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自己私心里最喜欢的人却和那个凭着母家显贵才得圣宠的十三混在一起了，甚至是为了那个垂髫小儿忤逆自己。
赵珂不知道何为示弱，只能变本加厉的欺压那个人，直至他后来得知一个不可道出口的秘密，他克制许久的耐心便再压不住了，明明自己才是他世上最亲的人，他不就是为了自己而出生的吗？
可为什么，素来怯弱的人却总是因为一个没断奶的皇子违逆自己呢？
赵珂想不明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问过小九，小九却不愿意说。直至后来得了指点，他才开始耐下性子去亲近他，去讨好他，贴着心把自己的全部都告诉他。
他以为只要自己坦诚相待了，那人许就能想开了，他没想到，小九会背叛他，和那个乡下来的野小子扯到一起。
他欺压赵璟不比赵琅少。他原本只以为那个野小子会死在西境的铁蹄之下，却没想到他能活着回来，甚至做了什么靖康王。
可赵珂一点儿不担心，这朝里有的是人想置他于死地，自己没必要为他脏了手。
他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小九。
元初十五年的那年冬天，他收到了小九的一份礼物，一份把他打入深渊的、却让他抵死不悔的礼物。
丽妃欲意逼宫的事是他告诉小九的，可他没想到小九转头就把这事泄露给赵璟，致使自己连着丽妃一家锒铛入狱。
知道那个秘密的时候，赵珂并不恨丽妃。他甚至感谢丽妃，没有丽妃或许就不会有小九。
而知道小九背叛自己的时候，赵珂起初是很难过的，那时小九也才十三岁啊，是他没有保护好小九，才会让赵璟、赵琼那样的人玷污了他最宝贝的弟弟。
赵珂想过，等他做皇帝的时候应该是刚刚十五岁，那时候即使是个傀儡皇帝，他也有把握力挽狂澜。到时候，这世上便再没人能阻止他对他的小九好了。
可他没有等到自己束发的那一天，他在十四岁的那个冬天进了宗正寺天牢的最后一间。
那一天，雪很大，砸在脸上，冷着冷着又热腾腾地烧了起来，烧的他辨不清自己双颊上的那一簇火热的温度，到底是气急攻心，还是喜不自禁。
离别的时候，他给小九送了份回礼，是一把角梳。早先在猎场时，他见过小九亲昵地摸了一只小鹿的鹿角，甚至还对它露出自己阔别许久的笑容。
赵珂想，小九必是喜欢那只鹿的。
后来天牢里的人尽数被斩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赵珂不傻，其他皇子犯了圣怒后悉数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是他这个谋权篡位的不孝子呢？
可他并没有死。他总是忍不住想，是不是他的小九保了自己？毕竟这世上除了小九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后来赵璟来了，并且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只这一句，便成了让他等了一年又一年的真理箴言。他想亲口问小九，其实小九是喜欢自己这个哥哥的，是不是？
可小九没有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尽管如此，他还是等下去了。日日在墙上勾勾划划，一划就划了八年之久。
八年后，小九出现了，透过昏暗的烛光，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自己的小九，之于他与自己无二般不同的眉眼，之于他只会对自己露出的刻骨冷意。
再后来，他就出了天牢，转而住进了宗正寺里一处别院。
那是一间很干净的院子，那是一间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阴暗潮湿，却也没有人情味的院子。
但至少要比那间牢房好上太多，在那里他需要等小九八年，而在这儿他只需等小九八天。
后来，小九给他送来一样东西。他虽没见过这物件，却也知道北地寒食散的厉害，而小九送来的东西，可能要比那寒食散更让人肝肠寸断、****。
八年前，小九送来的第一份礼物，他收了；八年后的今天，小九送来的第二份礼物，他自然也会万分欣喜的收下。
用这东西的头一天，是小九亲自同他一块承受的，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了小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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