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夜里。
雷声轰隆，一眼看去如臂粗的电光在云间撕裂，阴沉沉瞧不见月亮的天幕降下倾盆般的大雨。豆大的雨珠落在山中林间的叶上，汇织成不容忽视的“哗哗——”声。
又一道雷光乍落，光亮透过周遭高树，照出接近山顶处那座小院落中的动静。
秦芩从床榻上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外衣，将之前便准备好的包袱从被褥里掏出来，将枕边的两把锏负在背上。
她点亮了小桌上的油灯，从桌底下端出白日时从书房偷出来的文房四宝，攥着墨锭在倒了水的砚台上胡乱磨了磨，磨出了黑色的墨汁，便随手拿起了一只毛笔，蘸了蘸墨水便在纸上写起字来。
秦芩未曾习过书法，她幼时讨厌这些，她爹没逼她学，因此，这字写得歪歪斜斜又个大无比。
“我下山行侠去也，爹娘不必担心，我会成为像娘……”
因为字太大，接下来的话写不下了，在犄角旮旯里勉强又塞进了一个字，还是写不完，她气得差点把笔扔出去。
她娘？
她爹必然会担心她，但她娘可未必。
她爹娘这些年都隐居在这座山上，不与外人相往来。她爹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她娘却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常常出外行侠，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月呆在家中。而从小到大，她都活在她爹给她讲的江湖故事里，但明明她足有自保之力，却从未被允许下过山。
她记得，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正好赶上她娘要出门，她端着那碗本该亲人分食的长寿面，请她娘吃一口再走，都追到院子外了，她娘终于回过身，也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便走了。
小时候，她问她爹，行侠有什么好的呢？
“世间多有不平事”，她爹当时是这么答她的。
她又问她爹，娘是要将这些不平都除去吗？难怪她这么忙！
“傻孩子”，她爹摸摸她的脑袋，笑。
秦芩忍不住笑了笑，将这张没能写完的纸撕去一半，只留下一句潇洒的“我下山行侠去也”，另一半则被她揉皱了塞进袖中。
她背好包袱同武器，手中攥着这张纸条，站在门边屏息了半晌才敢和着雨声轻轻推开房门。
那和着泥土气的雨丝才迎面拂来，院子中就有一道黑影向着她扑来。
蠢狗阿红！
它从雨帘中蹿到了秦芩的近前，眼睛亮亮的，尾巴竖起来，咧开嘴便要叫，秦芩连忙伸手上下捏住了它的嘴。
背着包袱与双锏的秦芩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幸亏她眼疾手快。
“阿红，别吵”，她对着那只挣扎不已，喉咙里还咕噜咕噜闷响的大犬轻声斥道。
她禁不住看向院子另一侧那间住着她爹的屋子，有些焦急。爹向来睡得浅，要是阿红闹出的动静比雨声还明显，她今天可就跑不出去了。
闻言，阿红停止了挣扎开始摇尾巴，表明自己会听话，但秦芩一点都不敢信它。
此狗过于狡诈，不然也不会从前天天被她追着打。
但阿红此次倒像是十分真诚，见秦芩还未放开捏着它的手，便将头靠过去反复蹭起了秦芩的裤腿。
秦芩皱了皱眉，这才谨慎地缓缓放开了捏着阿红的手，岂料它一被放开就瞪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张口咬住了她的裤腿，猛摇尾巴。
“你要我带上你？”
她压低了声音问阿红，得到了阿红的回应——哈喇子流到她裤腿上了。
迎着明明灭灭的雷光看着裤子上那块深色的水痕，秦芩咬了咬牙，“口水收着点！”
她拖着缠在她腿上的阿红，折身回屋，在角落里找到小时候用来套住阿红的项圈，拧着阿红的脖子套好来。
家中留着阿绿阿紫足以看家护院了，带上阿红下山大抵是无碍的，最紧要的是，她若是不答应它，它立马就能叫起来。但这厮实在皮得很，带出门可必须得套好。
秦芩死死拽着套着阿红的绳子，反身关上房门，将预先写好的那张纸条卡在门缝里，才顶着斗笠披着蓑衣走进雨里。
黑暗中，她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她爹所住的房间，暗暗告罪，然后加快步伐窜进了林中直往山下奔。
在这雨夜中，林中的草木气很浓重，涩中带着清爽。秦芩微阖着眼睛，任由树梢青叶从她脸侧蹭过，这是她，头一回恣意地掠出了这么远。
借着雷光同林梢的阴翳间的空缺，已经能看见山下远处的小村落了。
她在林中疾驰，偶尔抬手扶一扶被树梢蹭歪的斗笠，手中牵着阿红。而阿红大抵是因为从小被她追着打多了，跑起来的速度远超寻常犬只，在她未曾全力施展轻功时勉力也跟得上她。
这毕竟是雨夜，赶路多有不便。秦芩下了山后便凭着她爹给她讲过的地形向城中窜去，想找个地方先过一晚。
城门自然是拦不住她的，她拎着阿红就悄声无息地翻过去了。
秦芩父母选择居住的山在很是荒僻的地方，临近这座小城也是一座极其简陋平凡的小城。因为一共也就几条街道，此时雨势也渐渐变小，她很快便寻到了客栈。
她站在客栈门前，解开斗笠和蓑衣，略微拾掇了一下被打湿的自己，正要敲门，下意识一抬头，却瞧见这间客栈二层窗边趴了个鬼鬼祟祟的人。
许是她站在门前黑暗处有一会儿了，阿红也难得地没有出声，那人并未发觉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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