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茶盘的宋离想到此处，长叹一声后迈进了书房。
可显然，这位娘子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茶汤，一言不发。
“不知你有何梦要解？”宋离问道，“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娘子？”
她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来，缓缓道：“奴姓许，名鸯。”
这一解释，又将宋离吓得眉心一跳，面色煞白。
这个名字，他曾听过……
前几日，宋离去看望赵温彦时，听他讲了一段离奇的故事，从娶亲到夜嚎，从幽宅到女鬼，无一不细说，说得宋离还有些毛骨悚然，而这故事的主角正是许鸯。
“那女鬼披头散发从陈府出来，夜游街头后又绕回了陈府，这时间也是十分巧合，不知是不是陈府有何冤案。就连那算命的也说，女鬼游街数次，必是有冤未结、有仇未报，因此不肯离去，需完成其夙愿，方可安然离去。”赵温彦如是道。
“有怨未结……有仇未报……”
这八个字占据了宋离的大脑。
“敢、敢问……”
“嗯？”许鸯循声望向他，眼睑半抬，眼神清澈，望得他一时无语。
“无、无事……”宋离说着，侧过头去，在心中暗道：还是算了，既然那女鬼是从她家里出来的，那此事与她也脱不了干系，还是不要妄自询问为好。
片刻后，许鸯开口道：“我共有两个梦。”
宋离正襟危坐，道：“请讲。”
“我今日暂且只说第一梦，这是个连续的梦境：我走在一羊肠小道上，两旁均是迷雾，看不到尽头，也不知天色。我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前路茫茫，不知疲倦。这样的梦断断续续梦到了五次，直到第五次的结尾，我终于走到了尽头，当我拨开迷雾，以为终于可以走出迷境时却看到了一堵矮墙，”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歇了一口气，伸出裹着纱布的手，抬杯撮了一口茶，后继续道，“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如何得知的，但我脑海中一直有一个想法，走到尽头便能找到我的‘家’，因此我拼命往上爬，却怎么也爬不上那矮墙，我便发泄似的用头去撞，仍是无用，最后只得放弃，接着我就没什么印象了。”
宋离闻之，在脑中将许鸯的梦境与最近的传闻结合到了一起，传闻那“女鬼”前几日也是绕坊行走，后来也是爬墙撞墙，莫非……
“敢问许娘子，你曾说你是断断续续梦到这个场景的，可记得具体是几日一梦？”
许鸯不假思索道：“四日。”
宋离心道：果不其然，这许鸯应是有梦游症，才会出现游街之事，这倒好办，反正不是鬼怪便好，我本就不信那怪力乱神之事。
随后放下心来，柔声问道：“那可否请娘子具体解释你梦中的‘家’有何含义？”
许鸯闻言，眼神忽闪不定，后迟疑道：“这其实也不是甚不可言说之事……我与我家相公均是孤儿，可是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有家的，我应有阿耶阿娘，还有一胞弟。”
宋离挑出重点：“你认为？”
许鸯颔首道：“其实，我在来长安之前因意外而失去了记忆，此后我便会偶尔梦到那惊悚的第二梦，这我会在以后一并说明。失去记忆后我便终日恍恍惚惚，总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相公因此将家门紧闭，以护我周全。我曾问过他几次，我是否真是孤儿，他总能不厌其烦，耐心讲述我与他的故事。我从他的口中得知，我与他同是孤儿，后得一恩人救助，得以谋生，成家立业。”
宋离眉目舒展，微笑着说道：“想来你家相公一定是位温柔之人。”
许鸯闻言，脸上并没有露出幸福的模样，反而思索道：“嗯，是温柔，过分的温柔。”
“过分？”宋离道。
“似乎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能表示理解，让我一度怀疑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她笑道。
“是嘛……”
之后的半个时辰内，许鸯讲述了她与陈鸳之间的故事：在陈鸳的口中，她与陈鸳自小熟识，陈鸳比她要大几岁，便担负起了兄长与父亲的角色，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婚后也是如此，他们府中并无太多仆人，她见过的只有三人，两男一女，而陈鸳从不让她家中仆人接近她，依旧亲自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与她同出同进，凡事亲力亲为，这就是她所说的“过分温柔”，而这样的温柔在她看来更像是软禁。
“你对他是怎样的情感呢？”宋离道。
许鸯思索了片刻，道：“应是依赖。并非是我对他无感情，而是我感受不到，我于他，更多的还是依赖。我失去了记忆，现在的记忆是他给我的，家是他给我的，甚至连情感也是……我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便顺理成章地嫁与他，这算不得什么夫妻感情，更谈不上两情相悦。”
宋离复述道：“他给了你一切，而你靠这一切活着是吗？”
“……也许吧……”
“若是没有这些，你还会嫁给他吗？”
“也许不会……”
之后又说出了她的一些疑问，比如：为何不让她与外界接触？为何不让她回想过去？
“‘回想过去只会令你痛苦’他总是这么说，却不告知我原因。究竟有何痛苦？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从来不说。”许鸯如是道，且眉头紧蹙。
从她的话语中便可得知，她对她现在记忆是持怀疑态度的，这一定与她的另一个梦境有关系。宋离也曾旁敲侧击，欲了解另一个梦境，均被其直言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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