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岸发了疯似的蹬着车。
汗水滑落到睫毛上,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往哪一处拐,他几乎凭着动物般的索骥本能奔向回家的路。
可是快到极限了。
他喉咙烫得发疼,双手不听使唤,车头晃动得厉害,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慢下来哪怕一瞬,有一道幽然的目光像气味一样跟寻着他,拼命把他扯回三年前那个冬夜。
姚岸胃里一阵翻搅,眼前黑了刹那,在一个下坡处不受控地往旁栽去,然后撑着地面呕吐起来。
他听到那种响动,从自己的腹腔到喉咙,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发出这么嘶哑的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久违地感到路面的炙烤,视线里的景物渐渐清楚,耳边也不再是残破的呕吐声。
姚岸擦了擦嘴,想起什么,猛然清醒了,焦急地回过头。
单车瘫坏在地上,齿轮不再转动,姚见颀已经站了起来,正一目不瞬地看着自己,他一敛而过的神色,是姚岸多年以后才能细认出来的,介于同情与柔情之间。
“我……”姚岸想弥补点什么,还坐在地上便开始解释,但很快就停住了。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蹿起来,举起了姚见颀的手臂。
姚见颀的左手小臂和膝盖骨上,是一列刺目的红色擦伤,遍布着细细碎碎的砂砾。
不用想,肯定是刚才和他一起从车上摔下来的。
姚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疼吗?”
姚见颀缩了缩手。
姚岸不敢妄动,只得任他把手收了回去。
姚见颀将左手伸进裤口袋里,摸索了半晌,然后举到姚岸面前,拳心向上,摊开。
姚岸愣住了。
是一颗水果糖。
姚岸盯着橙子味的包装,说不出话。
过了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句:“你居然找到了……”
姚见颀轻啧了一声,撕开包装纸,把糖摁进了姚岸嘴里。
单车意料之中地报废了。
姚岸把它挂在两根叉开的低矮树枝上,背着姚见颀走了回去。
当然是强迫的。
姚见颀有多不愿意,他就有多坚决,还吼了一通:“你他妈没看见你那膝盖一走路就流血啊!”
姚见颀第一句脏话就是从这学来的。
姚岸小心地绕过他受伤的膝盖,双手抓着裤腰,手臂保持和地面平行,让姚见颀的小腿可以比较舒服地架起来。
姚岸没话找话地说了很多七七八八,默契地绕开了刚刚那场骤临的意外,姚岸从没这么为姚见颀的寡言和沉默感到庆幸过。
这种时候,沉默也是舒适的。
姚岸的脖子忽然紧了紧。
姚见颀拾起那个一直硌着自己胸脯的物事,细细看了起来。
一块叶子形状的玉。
姚岸低下头,反应过来道:“哎你别……”
他手一动,姚见颀的小腿立即神经性地抖了抖。
“算了,你看吧。”姚岸妥协。
姚见颀左手搭在姚岸肩上,右手拇指沿着叶子的每一道脉络抚摸。
好玉是有体温的,它现在就带着主人的体温。
姚见颀把玉贴着姚岸的锁骨放下,玉坠被汗液黏了一下,又随着姚岸的步伐悠悠晃荡起来。
暮色从四面的山上收拢过来,席卷到了稻田上,草地上,他们身上。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姚岸毫无预兆地开口了。
他回了回头,似乎是为了确认背上的人有没有在听。
不听也好,他可以讲给自己和晚风。
“他们都说她死了,”语气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了,什么也没留,什么也没带走,可不是死了吗。
“哦,这条项链,我快八岁那年一觉醒来就在床头的,可能是她不小心落下的吧。
“也可能是她临走前还想看看我吧,谁知道呢。”
说到这里,姚岸浅浅地吐了口气。
“太不负责了。”他说。
这句却暴露了他曾经身为一个孩子的委屈和抱怨。
他的牙齿碰撞了一下,好像要把过去所有昼夜里的巴望、叵测、心存侥幸,像水果糖一般通通嚼烂在这个月夜里。
“所以啊,”再开口时,又变成了平常的语气,“你妈妈每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麻烦接……”
姚岸的声音蓦地小了下去。
姚见颀的食指搁在他眼角,像蝴蝶薄如翼的亲吻。
“别哭。”姚见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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