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
交流电的频率是50赫兹，然而人眼是无法探测这样的频率的。李斯特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抬头望着白晃晃的灯光，9.0能很轻易探测这样的频率，光闪得他想眯眼睛。他干脆把眼睛闭上，再睁开眼时已经把等级压到了6.5。这样就好了，和洛一样的机体等级，看他看过的世界。
李斯特不敢多想。洛答应动手术答应得很干脆，因为李斯特看起来很担忧。阿尔弗雷德·坎特博格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他是夏洛特的创造者，自己也是个类人的生物。阿尔弗雷德老了，看上去不像李斯特二十多年见到的那样，眼睛里闪烁的坚毅的光，如同凿子凿穿黑暗。阿尔弗雷德现在胡子拉碴的，像是在烈日下工作了三十个小时的人类，疲倦从每一寸色调灰暗的皮肤上透露出，只是轮廓还看得出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是会在码头上收获许多女性游客注视的面庞。李斯特不想说话，阿尔弗雷德看他的脸色也不去多搭话。他们一个等着手术台上躺着的，一个等着拿着手术刀站着的，竟是不约而同的沉寂。
阿尔弗雷德不该老的。他们这个种族，很少藏在地球上人迹罕至的地方 —— 字面意义上的“人”迹罕至。
“他会没事的。”阿尔弗雷德捋了捋头发，憋出了半句不顶大用的安慰。二十几年没见，毕竟还是要寒暄。
“嗯。肯特女士精神气不错。”
阿尔弗雷德把脸埋进手掌里，就好像李斯特这一句话打开了他的一个痛苦的开关，“我欠她的。我欠她的而已。就算我能做到让她行动如常，她也总是在崩溃！”
李斯特沉默地看着他，不怎么想说话。他的脑子里只有手术室里的那一位 ---- 既然时常崩溃，为什么还要让她给李洛做手术？阿尔弗雷德从前办事可没有这样不稳妥。
二十多年前，阿尔弗雷德也远没有这样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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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前，新机械历329年，夏。
李斯特·李把嘴里的沙子往外吐了吐，脑子里的指令又多了一条：“沙湾三十七度三百公里，炸毁油井。”
生物组织水分低于27%会导致行动迟缓，持续三十分钟以上。他的生物组织水分已经逼近25%了，这让李斯特加快了状况模拟的计算。计算速度越快，散热要求越高，水分流失越快，他必须熬过这一次。
他的队伍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抱怨。军令如山，它们一群作战用的智能机械没有被批准使用内部交流的程序 —— 这也是为了防止叛乱。李斯特用手势指示他的队伍在二十分钟内赶到，不惜一切代价。自动油井即便没有水源，也有散热排污的储藏水。它们有这些污水也算够。沙漠中扬起一片黄沙，这片沙漠位处塞纳腹地，此行是为了毁掉储存新型能源的油井，而这是李斯特首次被允许独自带领一个队伍。李斯特·李的编号是h6040716，他很喜欢这个编号，因为尾号0716恰巧是李洛的生日。大部分机械人对编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者说相当厌恶，但李斯特时常感受不到这种情感。
“我们就像流水线上肉，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队里的阿强曾经手舞足蹈地用手语说道，“耳朵上打着数字编码的塑料牌，到了日期就扔进绞肉机里，呜啦啦！连血都被绞进去！”
李斯特当时用一种观测的眼神看着阿强，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大家都过得苦，为什么我却觉得甘之如饴？
可能是期望和李洛缘分未尽。
李斯特在军部办理机械管理会入驻前线的时候远远地看过一眼他的前监护人，但是却没机会再和他再说话。后来又过了半年多，他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就算在沙漠里，他们的通讯装备也是死的，补给也是稀缺的，多活一天都是需要祷告的。黄沙扑面而来，十七分零二秒的时候他们赶到了油井，三分钟之后他们喝完了污水，十八分钟后，冲天火焰在沙漠上开始燃烧，而就在此刻，剧烈的机体疼痛让整支队伍倒在了沙漠中。水有问题！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李斯特只在强制关机之前勉强看到了几个穿黑袍的人影。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塞纳的类人生物。
“我们前年才搬到这里定居，”阿尔弗雷德和最早醒过来的李斯特·李很快攀谈了起来，“这里人类少见，不过土壤含镧系元素相当多，我们需要这个。”
李斯特对此表示疑惑，但没有得到解答。阿尔弗雷德咳嗽了一声，“你看，我们是做科研的人员。你们喝了这里的水，水里有相当多的纳米机器人，本来是降解污染的，你们喝下去，就成了降解你们的电介质了。这可会要命！”
阿尔弗雷德是个热心的小伙子，用科研的名义把他们运送到了城内的机械中心。李斯特对这种名义不清晰的帮助向来非常谨慎，但后来发现这是阿尔弗雷德过量的热情在作祟。他是个对生活充满了热情的家伙，即便是在九昙这种缺少人类气息的地方，也乐此不疲地四处参加音乐会和话剧演出。九昙的活动大部分是些掌管着土地销售，军火销售，参议员或是卡迪美尔的代理机的社交场所，阿尔弗雷德对这种场合比谁都游刃有余，只是很少带女伴去。夏洛特·肯特往往在阿尔弗雷德不在的时候接手几个小时，她完全不说话，僵硬地做重复性的工作，比机械人更机械。她垮过一次，就是那么垮掉，一片片皮肉往下掉，鲜血淋漓。夏洛特·肯特是再造的类人生物，稳定性并不高，阿尔弗雷德很多的科研资金都在她身上，两到三年就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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