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蒋霖一边按着刀，一边跟着一个小珰往书房走，此刻不过丑时，天光微亮，寡淡的月光洒在树枝上，万物尚静默。
“有封百里加急，宫里来的，”那小珰不敢隐瞒，“奴婢也不知为何事，只是爷爷脸色很差……”
蒋霖已然察觉出事态不对。他知道前日萧靖谋反之事，也依稀猜到萧若定会逼宫，但他不明白，萧若手中只有御林军与萧家的府兵，以摄政王留在京中的兵力，足以与之打个平手。
到底是什么事，要惊动远在两江道的织造局？
书房与内院离得不远，思虑间已经到了书房门外。尚未开门，门扇便被人从里头拉开，迎面就扑跌过来一个人，两个亲卫扶着，脸上泥血阑干，与他们擦肩而过，往内院走了。
“哥？”蒋霖拎起前襟进了屋，随手把门扇合上，“怎么了？”
大清早的，蒋霆却已经穿戴好，少见的短打扮，一件腾云蟠螭大氅，松松搭在肩上。
见到蒋霖，蒋霆并未答话，而是提袖在调兵的条子上签押。他签的很是谨慎，墨笔在条子上悬了许久，才审慎地填上数字。
这些年来，蒋霆摆布军机不在少数，但如此谨慎，还是头一回。
蒋霖隐约意识到事情不好。蒋霆手下本有净军，若是再额外调兵，就需从兵部出。既然动了兵部，说明此事连蒋霆都很难独自摆平。
“是不是……”想起前几日的风声，蒋霖小心地推测，“萧若起兵，京中应付不来了？”
“不止。”蒋霆终于签了押，又翻手去找金印。“拿着这个，”他把签好的条子递给蒋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去兵部，点兵五千，不遣将，人由你领着。”
蒋霖接下仔细一看，竟是要调去帝都：“哥……”
“云潮反了。”蒋霆忽然道，那样突然，“他把陛下杀了。”
“九，九殿下？”蒋霖怀疑自己听错了，没人会把弑君这样的重罪与那笑意飒飒的年轻王爷联系起来，遑论刀下还是自己的亲侄儿……
蒋霆叹了一口气，深深锁住眉头。“是。他先煽动萧若起兵，待两败俱伤之时，突然跳了出来。”
“那姝夫人与小殿下……”蒋霖感觉自己从头凉到了脚，“他，他们……”
“凶多吉少。”蒋霆深深望向他，自己这个弟弟对云怀上心，他是知道的。“当时姝夫人被萧若叫进了暖阁，云潮怕是不会留她。”他的手按在大案上，骨节都白了，“摄政王远在北疆……”
“去吧，”最后，蒋霆长叹一声，“明日正午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帝都。”
蒋霖应下了。他颔首要往外走，临出门，蒋霆又叫住他，低声道：“你自己需谨慎。”
……
严砾抱着云忆，这孩子一夜未眠，却还是不肯睡：“先生，娘亲何时回来呀……”
“很快了。”严砾摸着云忆的发顶，“这两日一定。”
萧若动手前，云渺就把他送到了宫外的严砾身边。孩子倒是听话，在军营与严砾住着，也未哭闹，只是这几日一直念叨着想找几个弟弟玩。
这时候外头一阵响动，“先生？”
刚要阖眼的云忆立刻睁开眼，往外瞧着。
严砾蹙眉道：“什么事？”
“先生，长公主的事。”
严砾还来不及回话，云忆就摇摇晃晃攀着他的肩头起身了，“娘亲……”
“忆儿乖。”严砾低下头安抚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孩子很听话，依言放开了他的手。严砾起身披上曳撒，撩开毡子出去，便看见那亲卫气喘吁吁，神色也是慌乱的：“把气儿喘匀了，远处说。”
主帐的隔壁是王帐，本是划出来给云忆用的，但这孩子一直粘着严砾，王帐便一直空着。走到王帐前，那亲卫立刻跪下了：“宫里来的消息，长公主弑君，九王爷已经带兵将她收押了！”
严砾眼神登时凌厉：“当真？”
“属下不敢瞒报……”亲卫将一卷明黄低头呈给他，“九王爷下诏书，今日午时就要监斩！”
严砾抓过诏书，展开扫了两眼，上面写，云渺勾结萧若谋反，见兵败却仍困兽犹斗，弑幼帝。
猛地合上诏书，严砾抬起头。都说皇天后土，可如今天高云淡，昨夜的杀业似乎丝毫未得上苍降罪。在这片难得的平静中，在不远处云忆唤着的“娘亲”声声中，严砾知道，自己需得做一个取舍。
“先生！”那亲卫见他不语，慌张道，“如今已是辰时……”
“备马。”严砾定下神，决然道，“带上人，走！”
……
云渺跪在高台上，底下人头熙攘。
半月之前，萧竣在这里殒命。她远不如萧竣那时体面，衣裳依旧是昨夜带兵时穿的箭袖，一夜厮杀被刀划开数个裂口，上头都是结成黑块的斑斑血迹。
“长姊。”不知何时，云潮已经踱了过来，身上一件荔色织金妆花蟒袍，衬得人很是精神。
云渺未语，只是别过了头。
“长姊别气呀。”云潮仍是笑嘻嘻的，仿佛小时候那样，漫漫一派无忧无虑，说得很是轻松，“待臣弟他日登基，必定照顾好忆儿的。”
“你大可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云渺低声道，“从你杀了恒儿那刻起，我就再没有你这个弟弟。”
云潮望着她，颇为失望地撇嘴，像是受伤的小狼崽儿似的；“临了临了，长姊还要说这样绝情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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