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潮的离去悄无声息。
送他最后一程的,不是云敖,而是云渺。刑部的刑狱潮湿而低矮,云潮单薄高挑,低头坐在角落的石床上,却仍不肯折腰。
云渺用长公主的令牌换来与他相见的半刻功夫。事实确凿,三法司未用两天功夫便定下了罪名。云敖舍不得他在狱中蹉跎,将行刑的日子定在明日丑时。
屏退狱卒,云渺望着自己这个年纪尚小的弟弟。她没有说话,而是从随身的锦囊中拿出一粒丹,轻轻放在少年人的掌心。
“谋逆大罪是要凌迟的。”她低声说,“你……先吃了这个,也能少受点罪。”
云潮有几分讶异地抬起头:“阿姊……”他犹豫片刻,终是将药推了回去,“仵作一验尸便知道我事先服了毒,平白给你添麻烦。”
“拿着吧,”云渺把弟弟的手拢在掌心,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地颤着,“你六哥知道的。”
云潮怔了怔,笑着将那丸丹吞下了。
他的笑仍是灼灼的。
云渺无端想起,在云潮幼时,她曾和严砾悄悄把这个弟弟带出宫。他们在不老泉畔跑马,四岁的云潮坐在自己怀中,洒下一串铃儿似的笑声。
许多年过去,他仍笑得一如往昔。
“阿姊,”云潮轻声唤,像小时候那样扑到云渺怀里,“我好冷,抱抱我。”
眼泪潮水般夺眶而出,云渺握着云潮渐冷的手,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慰藉。
她这一生都在失去,不肯也不愿承认自己不过是云家棋局上落子一颗,出身便是原罪。长公主如此聪慧,却偏偏看不清自己的命数。又或她早有察觉,却无力挣脱。
直到亲手把最小的弟弟送上黄泉,她又一次在这地底的囚笼中失去至爱,才能坦然面对那既定的命运。
云渺曾将欢悦与希冀悉数留给自己的弟弟,盼望这些春日的萌芽可以替她恣肆生长。可是等不及了,命运的洪流奔涌而过,她的爱必要湮灭在关河万里。
她低头望向怀里的云潮。他像是睡着了,纤长的睫羽覆在那双小鹿似的眸上,再也不会张开。
……
景姝端着燕盏,方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把苍老的嗓子:
“千岁,臣以为,目前只有您能堪此大任……”
话音未落,赞成之声此起彼伏。
“是啊,臣亦觉得,以您的威望和能力……”
“臣附议……”
景姝颇为迷茫地望了门口的安乐一眼。安乐耸耸肩,低声道:“在商量立储之事。”
立储与云敖有什么关系?景姝唔了一唔,同样压低了声音,“那我能进去吗?你家王爷在书房待了整整三个时辰了,连午膳都没用。”
女眷不可参政,她也是实在担心云敖才壮着胆子跑过来一问。哪知安乐立刻露出枯木逢春似的表情,望向景姝的目光炽热得要命,“能,怎么不能,眼下也就您能进去劝劝千岁了……”
他很是积极地为景姝推开门,“娘娘,请。”
书房背阳,下午阴阴凉凉,倒也不算闷热。还未进内殿便听见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不时夹杂着云敖两声轻咳。
见到景姝,守在外殿的亲卫忙要屈膝行礼。景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了,然后小心翼翼撩开珠帘:“殿下……?”
扑面而来是数种香料交织一处的气息。景姝被这味道呛得蹙眉,接着便有数道苍老而凌厉的目光射来。
“小小婢女,这样不懂规矩!”上首一个挂狻猊补子的武官厉声道,“不知道这儿正议事呢?”
云敖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刘大人……”
“大人饶命,奴婢知错了!“一时起了玩心,景姝不待云敖说完,就慌慌张张跪了下去,“只是王爷,王妃不见了!”
“哦?”云敖倒也上道,噙着笑颇为认真地问道,“王妃去哪了?”
“奴,奴婢也不知……”景姝抬起头,漂亮的一双眸子泫然欲泣,惊惶无措的光景倒真像个小婢女似的,“只说,她还带走了小殿下……”
云敖“哦”了一声,颇为严肃道,“那就要好好查查了。”
他转向一干表情精彩的高官,“诸位大人,委实是不好意思,不如我们明日再议?”
人家府上正妃都跑了,哪有不放人的道理。老狐狸们纷纷识趣地起身告辞,云敖懒洋洋地颔首,不一会儿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独剩下一个年纪看着不小的文官落在最后面,是个挂仙鹤补子的大员,临走过景姝身边狠狠剜了她一眼:“胡闹!”
景姝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你都多大了!”见景姝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处,那一品大员干脆停了下来,颇为痛心地对着景姝道:“从小就说女眷不得干政,如今公然跑进书房胡闹,成什么体统!”
这位大人管得还挺宽。景姝阴奉阳违地应了一声,规规矩矩低下头道:“大人恕罪,奴婢知错了。”
哪知,听景姝如此言,那大员火气更盛:“还闹!”
景姝无语了。不道歉也不是,道了歉也不行,难道还要把那些走了的高官一一请回来?她干脆福下身:“奴婢粗鄙,还请大人赐教。”
“你……”那老人像是气得词穷了,最后干脆瞪景姝两眼,又转向云敖,深深一合掌,“老臣教导无妨,让千岁见笑了。”
襄王府的女眷,景姝低着头腹诽,轮得到你一个外男来教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