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吐露，这种坦白对星临来说是第一次遇见，他的嘴无声张了张，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只听那木头人急忙继续——
“别急！先别生气！这些都是我以前的看法，都说了是偏见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觉得你可能，可能算是个好人。”扶木道。
星临乍一听这些话，多少有些苦笑不得，又转念一想，扭转扶木看法的原因，无非是那机关阵中的援手让扶木成为得益者。“究根到底，还是换来的。”星临心想，隐约间，那胃部痛感像是要去而复返。
星临那抹笑残留在脸上，又一丝电光，流矢般划过耳侧，映得那笑浅淡到没有半分温度。
星临：“因为我救你一命，你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改观吗？”
可那只是我一念之差的援手，你又怎么能保证以后。
扶木坦然道：“也有这个原因。但不仅是因为这一件事。”
“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给人感觉……好像一直很孤独。就算你很会笑。”
“你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呆着，一个人跑掉。有时候招呼也不打，就自己跑没影，害我们找上半天。”
扶木：“来到日沉阁的时候，你也是孤身一人。”
星临略一回忆，发现他确实总是一个人。不过他从来没有感到“孤独”——他那颗机械脑袋或许也装着与生俱来的极端，初见人世间，是防备，是恨意，是冰冷的恶，与裹着剧痛的血，在翻来覆去不断的常死中生成无数声蔑视生命的嗤笑。
在亿万星体的真空中尝遍血味，从不感到寂寥，想要毁灭却把自己推入异时空，成为这个世界的天外来客，是异类中的异类——
机械骨骼不符合这个时代，人性缺失不属于这个族群。
孤身只影是他的常态，他生来便是如此。也习惯如此。
“我从不感觉自己孤独。”星临道。
“那星临，你不想家吗？你的故乡是哪？你已经知道我是栖鸿人，闻叔是残沙人，少主故乡是云归，天冬姑娘本就在寻沧王宫出生……”扶木掰着指头几乎把日沉阁的人头数了个遍，“你来自哪里呢？透露一点。”
“……”不得不承认扶木真会问，问到一个星临不得不说谎的问题。
“我的故乡……”可星临此刻却想像扶木一样坦诚些，“我没有那东西。我没有故乡。”
冷白金属遍地与纷杂数据流窜的实验室，当然不能算是“故乡”。那是个过于温情的概念，星临从未拥有过。
扶木闻言皱起眉，清秀面庞闪过一丝懊悔，猜测这可能是不该问的，他赶忙补救：“对不起，大家都会有过往，如果不愿意说，也没人会强迫你。就好像闻叔一样，我不在乎他到底出身哪里，他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从来都不是假的。”
扶木小心地试探，“或许…如果你没有故乡，从不曾有过家，日沉阁可以是你的家。”
他认真继续道：“如果你不曾有过家人，我可以当你哥。”
星临沉静地听着，眸色始终晦暗不明。
扶木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猛盯星临被发丝掩住的耳尖来捱过这阵沉默，同时为自己占便宜的后半句心虚。
半晌，他听见星临笑了一声，“那为什么不是我当你爹呢？”星临笑问。
扶木：“……”
星临：“……”
扶木：“我认真的！”
星临恹恹，“哦。”
扶木笑起来，“不论你以后去往哪里，都有归途。”
扶木和星临不同，他拥有真正的清澈笑容，那不是被精巧设计和数据计算组成的，那是人类的脆弱血肉赋予的真心实意。
“少主！对不对啊！”扶木对前方的白色身影扬声喊道。
尘埃仍在灰白光束中漂浮，恍惚中像是雾气笼罩地底，云灼置身其中，白衣融入如光似雾里，如一弯沾血朦胧月。
云灼一扇划过，利落地将一条偃蛇断成两截，刀刃寒光闪烁，一泼鲜红毒素浇过后锋利依旧。
听到扶木在喊他，扇未收，人已经回过头，目光落到星临面上——
“当然。”云灼回道。
视线相触的时候，一阵轻风迎面吹拂而来，星临额前碎发被吹得乱动。
“有风！”扶木惊喜喊道。
有风，便有通向外界的地方。
那阵风明明轻微，又像是吹透他的皮肤表层，丝丝入扣他的肌理，直至渗到那颗精密冰冷的机械心脏周围，在心室外扣动，却找不到缝隙探入。
星临面上浮现出一种细致入微的迷失感，那双富有故事感的眼睛，此刻空洞得毫无保留。
“有风。”他轻声喃喃道。
在这个根本不属于他的世界里，他真的能拥有一个，无论何时都能回去的地方吗？会像老阁主那样，永远有一群人在等他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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