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陈一度到车站的时候最后一辆大巴已经开走了。
他有些气恼地抱着器材包，坐在候车室的蓝色椅子上，胳膊肘撑着大腿，生闷气。
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呢？还以为自己是港片里的古惑仔么？打打杀杀的显得自己很帅是吧？
臭傻.逼。
旁边有个没素质的大叔一边打着电话骂人，一边抽烟。
陈一度没有提醒大叔这里禁烟，他已经看见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往这边来了。
叹了口气，他出门，在出租车区一群黑车大哥的热情张罗声中打了辆车，也没讲价，到奶奶家门口的时候从钱包里抽了几张钱给司机，都没要找零就疲惫地下车了。
奶奶已经坐好了晚饭，在天井的摇椅上等着陈一度，见他来了也没问怎么来的这么晚，只笑吟吟地拿开盖在饭菜上的纱罩：“天这么热，我觉得你也吃不下多少饭，煮了绿豆沙，还有些凉菜。”
“嗯，正好火大呢。”陈一度坐下就先喝了两大口清凉的绿豆沙，心里的烦躁也减轻了许多。
今晚夜色不错，可陈一度没有心情拍摄，早早就冲了个凉上床躺着。
转身感觉肩膀压得有些疼，他伸手按了按，疼痛感加重，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傍晚的时候被谁给打到了，当时精神高度紧张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就疼了。
他爬起来，去奶奶屋找膏药。
一进屋就看见奶奶在脸盆里洗帕子，鼻子上还堵着纸条。
“奶奶？你怎么流鼻血了？”
“慌什么，天太热了，我多喝点水就好啦。”奶奶看着替她着急的陈一度一点都没在意，“你要找什么啊？”
“找膏药，今天走路撞到墙角了，胳膊有点疼。”
“哦，我给你拿。”奶奶把帕子拧干，擦了擦手晾在架子上，给陈一度从药箱里找膏药。
陈一度接过膏药自己贴在大臂上，又不放心地看着奶奶：“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跟我说，我带你上医院去查查。”
“不去，好人去了医院也一身毛病。”奶奶摆摆手，“快睡觉去吧，我看你学习学得有点累。”
“嗯。”陈一度踏出去半步，又回转过身子，“奶奶，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吧，跟你说说话。”
“多大的孩子了，还撒娇。”奶奶虽然这么说，却打开柜子又抱了床毯子出来。
祖孙俩一起睡宽大的木架子床一点儿都不拥挤，奶奶把假牙摘下来以后嘴唇往里窝着，看起来更加慈祥了。
屋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淡淡的气味，陈一度他妈说这是老人味。
陈一度的妈妈在城里长大，不习惯村子里的破旧，也不习惯奶奶屋的“老人味”，那是用空气清洗剂也盖不住的味道，令人不太愉悦的陈腐的味道。
可陈一度却觉得安心。
他小时候就是在爷爷奶奶屋睡觉的，两个老人一个给他扇扇子，一个给他讲故事，总是陪在他身边对他极尽所能的好。
他想起爷爷，想问问奶奶想不想爷爷。
又觉得这问题太傻了，谁会比奶奶更想爷爷呢。
其实爷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直到那次摔了一跤摔断了六根肋骨，然后就伤到了元气。气是种很玄妙的东西，怎么补都补不好，虽然肋骨愈合了，可爷爷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没到一年就走了。
他很久没想起爷爷了，今天看见的那张刀疤脸，让他再次嗅到熟悉的味道。
死亡的味道。
人总以为死是很遥远的事，可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人其实很脆弱，有一百万种死掉的方式。
灯已经关了，窗外有月光，有星星。
陈一度不知道哪颗星是爷爷，他把最亮的那颗当作爷爷。爷爷星旁边还有颗也挺亮的，陈一度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颗星星忽然想起来叶初的妈妈。
然后又气得肺疼。
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以后还是别理他了，不然哪天他被雷劈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到自己跟着一起触电。
屏息凝神，屋里一片安静，还能听见不知道哪里的水滴的声音。
可这样安静的氛围中，陈一度又有些不安，他尽量轻的抬手，送到奶奶面前，试了试她的鼻息。
很轻很弱。
如果奶奶会打呼噜就好了，那他就能睡得很放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动作惊动了奶奶，还是奶奶本来睡得就不沉，她握住陈一度的手：“怎么了呀一度？”
“奶奶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呀，要吃好喝好心情好。”
“傻孩子说些什么呢？”她拍了拍陈一度的手，“睡啊。”
“好。”陈一度闭上眼，手背上覆着奶奶干燥骨瘦的手，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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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陈一度听见奶奶起床做饭的声音，赖了个床没起来。
睡着睡着，奶奶进屋叫他：“一度，我刚才出去扔垃圾好像看见你那个同学来了？”
“什么同学？”陈一度还睡得懵着呢，没挪窝。
院外大门没关，有人不请自来。
“陈冰块！奶奶！我来了！”叶初在院子里喊人，熟络的好像他是这家人的亲戚似的。
奶奶疑惑地看着陈一度，也不能怠慢客人，打开堂屋的门跟院子里的叶初打招呼：“一度还没起床呢，进来坐吧。”
叶初很有做客的样子，手里提着东西来的，“奶奶，我给您带的乌鸡，早上刚杀好的，这个补身体。”
“破费了，下次来玩别买东西啊。”
叶初腼腆得笑了笑，然后探头看向陈一度的房间。
奶奶给他指路：“一度在那屋睡呢。”
“啊，那我去看看他。”
叶初说完就大步迈进卧室去，彷佛昨天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般：“陈一度！本制片亲自来陪你拍电影了！不要太感动！”
陈一度冷冷的看着他。
“唔……”叶初想打破尴尬气氛，背着手问他，“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陈一度依旧不想理他，但看着他又生气，骂了句：“我猜你个大西瓜。”
“欸？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给你带了个大西瓜？”叶初把手里提着的大西瓜抱到胸前，“卖瓜的人说甜过初恋，来来来，快起床吃瓜。”
陈一度看他抱着瓜的那个蠢样，绷着脸穿袜子。
绷着绷着没绷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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