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淮终于有反应了。他移开了注视着文卿的视线，低头看着地面，双手交握抵在额前。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顾时淮开口了，声音像失水皱缩的海绵，低沉又沙哑。
顾时淮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缓慢又痛苦地小幅度来回摩擦着额发。“我叫顾时淮，时间的时，淮河的淮。顾慕文是我的儿子，爱慕的慕，文章的文。”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得似乎只能听见气音。“但我现在不想说这个，我想和你聊一聊我过世的妻子。”
文卿皱起了眉，她从来没见过顾时淮把悲伤和痛苦的表情这么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脸上，他一直都是温柔而又压抑的。
真相像一团迷雾，明明近在眼前，却连头绪都摸不到。顾时淮为什么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这和他过世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顾时淮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抬起头，双眼迷离地盯着前方，似乎在透过时间看回忆中的那个人。“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夏天。此起彼伏的蝉鸣像嘈杂的颠簸，阳光闪烁在叶片边缘，透过树叶的罅隙在柏油马路上投下一片斑驳。她站在阳光下，穿着白色的裙子，怀里捧着牛皮纸包裹着的白色洋桔梗，怔怔地看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惊喜和哀伤。她不言不语，我却觉得一辈子好像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顾时淮声音低沉，像深夜电台的节目，安静又悲伤地向寥寥无几的听众诉说这些美好又遗憾的故事。
文卿静静地看着他，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她不知道顾时淮说这些意欲何为。她听到了白色洋桔梗，她只知道这束洋桔梗，不是那束让她欣喜了一晚上的白色洋桔梗。
“我在S大读研二那年，她研一新生入学。不知道为什么执意要进我的课题组。我从来不招女生进组，我觉得女生在工科研究方面始终有很多地方不如男生方便。更何况像她，一个像她怀里的洋桔梗一样的女生。纤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折断了，我不同意。但她却坚定到偏执。”说到这里顾时淮轻声地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温柔又哀伤。
“后来也经历了一些事，我才恍然惊觉，她或许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脆弱。她很勇敢，也很坚强。甚至有着很多人都做不到的心性。温柔又坚韧，是我一直爱着她的样子。”顾时淮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儿，低下头又陷入回忆。
“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我们相爱，结婚，生子。她总说和我在一起时间太短，想要快点结婚，快点生下小朋友，这样才能抓住时间。我笑她心急，急什么呢？有一辈子呢。”
文卿看到顾时淮嘴角笑意开始变得苦涩，她看到他渐渐泛红的眼眶。他不可抑制地扯了扯嘴角，又用力咽了下口水，交握的双手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他要这样竭力克制自己才能不爆发出情绪。
文卿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形容这时心里情绪，艳羡，悲哀，又苦涩。
“结果真的被她一语成谶，她离开了我。在我们相爱的第八年。”顾时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摊开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他缓了好久，才慢慢放下手，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他伸手拿了放在茶几上的棕色皮质钱包，打开从里面抽了一张照片出来，递给文卿。
文卿淡漠地看着他递过来的动作，没有接。
顾时淮也不出声催她，就这样伸着手僵持着。
半晌，文卿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接过了照片。
她大致扫了一眼，是一男一女的合照。
男生是顾时淮，但气质和眼前的他很不一样。照片里的他里面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外面穿着藏蓝色的硕士服，肩上有黄色的绶带。左手拿着硕士帽扣在腹部，右手紧紧揽着身旁的女生。
那时的他头发比现在短一些，完完全全地露出整个眉眼，清爽利落。眉间稍带冷意，清俊凌冽，一如既往地耀眼。嘴角淡淡挂着不羁又随意笑，眼神是清傲的，但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整个人意气风发。
他旁边的女生穿着一袭红色的连衣裙，露出的锁骨小巧精致，脖颈洁白修长，一头柔顺的黑发披在身后。
文卿向照片里女生的脸看去。
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文卿瞳孔瞬间放大，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滞。汹涌而来的恐惧扼住她的咽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已经惊惧到失声。
就在这时，顾时淮的声音像魔咒一般，一字一顿地传入文卿的耳内：“我的妻子，叫文卿。文章的文，三公九卿的卿。”
照片里的她，笑得明媚又灿烂。柔顺的刘海微微分开，露出一双桃花眼仿若星河。笑起来的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盛满了春酿，酒不醉人人自醉。
文卿呼吸急促地盯着照片上的她看，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颤抖。她像电影慢动作一般，一节一节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顾时淮。
顾时淮微微皱着眉看着她，目光温柔又怜惜。 “我是N大06届土木工程专业道路与桥梁方向1班的本科毕业生，S大10届市政工程研究生。”
“06届？！可是今年才2011年啊！我是07届的，那你只比我大一届吗？”文卿一瞬间惊惧出声，拔高音量，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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